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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荑带着一群婢女浩浩荡荡地到了正院,不想院内堆着好些箱笼,曹管事正在指挥下人搬动。

瞧见她来了,满院的下人纷纷跪地行礼。

看着这些透着女子闺阁气的箱笼,沈归荑心底升起股怪异的感觉,往日她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今日却忍不住又看了眼。

只是不等她开口过问,里屋听到动静的余嬷嬷便快步迎了出来,恭敬地福身行礼道:“见过郡主,夫人等您许久了,您里面请。”

沈归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息,看得她鼻尖冒汗膝盖微曲,才领着人从她身边擦过。

待进了屋,瞥见高氏身边坐着的柔弱身影,她心中那点猜疑,便都有了答案。

高氏一见她,脸色先是微凝,而后挤出个不算好看的笑来:“归荑来了。”

赵疏仪则是轻咳着站起,规矩地向她行礼。

昨日已打过照面,沈归荑也懒得与她们演戏,径直略过赵疏仪,寻了上首的椅子坐下,直接地道:“听说母亲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没人喊赵疏仪免礼,她只得继续屈着膝,被高氏瞧见,又是一阵心疼,赶紧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看沈归荑的眼神愈发不善。

高氏婚前便不喜欢这个儿媳妇,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光有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

婚后不仅不晨昏定省,甚至夫妻不合分榻而眠,但碍于郡主的身份与两家的颜面,只得忍着。

原以为处处顺着她,她便会收敛,不想竟是纵得她顶撞长辈,欺凌客人,甚至还敢带外男进府,这简直就是不顾段家的脸面。

还是仪丫头说得在理,若不治治她,她连谁是长辈都分不清了!

高氏深吸了口气,靠着扶手正色道:“阿灼怎么没同你一道回来?”

沈归荑眨了眨眼:“母亲到底是寻我还是要寻夫君?我院中还有很多事,若是寻他,那我便先回去了。”

“你这是与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好,你问我何事,我倒要问问你,你昨夜领个外男入府还在房中私会,如此不知羞耻,到底有没有半分身为段家儿媳的自觉。”

高氏对外一向维持着与人和善的模样,从未发过如此大火,此刻拍着桌子站起,浑身发颤,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而沈归荑又如何受得了这般的污蔑,眉毛一凛,冷眼扫了过去:“母亲倒是对我院中的事知晓的一清二楚呢,那我倒要问问,在母亲耳边碎嘴的人,可有说当时房中是几人,便敢说出私会这等话来。”

沈归荑通身的气势不威自怒,将高氏的气焰一下就压了下去,紧跟着又轻蔑地冷笑出声:“我沈归荑做事从不屑遮遮掩掩,若我真要养面首,定然是正大光明地将人纳进来,况且就算我真要养,母亲又奈我何。”

这半年婆媳见面都很和睦,高氏便只将她当是个骄纵些的小郡主看待。

被她一瞪才想起,这可是将大公主推下水,打瘸世家子弟,圣上却还要偏袒她的丹阳郡主啊!

高氏不自觉的双腿发软,若非有赵疏仪在身侧扶着,险些就要滑倒在地。

她歪着身子坐下,被顺了好一会气,才缓过劲来:“你不愿认,那,那这事便暂且不提,我今日喊你过来,还有别的事要说。”

“你应当也瞧见了院中的箱笼,那些都是仪丫头的,段赵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如今她无依无靠一人在京都,我打算将她接进府照顾。”

沈归荑低头理了理袖口,头也没抬道:“怎么,这也要问我,是段家太挤不够她住,要住东院?”

高氏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再失态:“院子我已经为她选好了,就在烟岚院。”

沈归荑真要为她鼓掌叫好了,府上这么多院子,偏偏选个距东院不过百步的地方,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许是见她没说话,高氏找回了些底气:“你这半年来肚子没有动静,又与阿灼分房睡,你们夫妻间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段家总不能一直无后,如今我做主,替阿灼纳了仪丫头为良妾。”

其实从见到赵疏仪起,沈归荑便猜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低头理了理衣袖语带讥诮地道:“段灼也同意?”

高氏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同意的,阿灼与仪丫头自小一块长大,若非出了那样的事,仪丫头便是为正妻也当得,如今良妾已是委屈她了。”

说完便紧盯着沈归荑的脸,思忖着她若发起脾气来,要如何应对,但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笑了下。

别说发脾气了,甚至神色平静,连一句过激的话都没有,倒让准备好一肚子话的高氏有些诧异。

反倒是赵疏仪咬着下唇,羞红着脸站起,看上去对此全然不知的摸样很是慌乱:“伯母,婚姻大事请容许疏仪先问过父母,况且,这事也得郡主同意才好……”

“我早就与你爹娘通过信了,我的意思他们早就知晓,只是太过委屈你了……”

高氏的话还未说完,沈归荑便蓦地站起,缓步走到二人面前。

她本就比普通的女子要高出些,站在病弱的赵疏仪跟前就更衬得她明艳夺目,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就将赵疏仪生生压得连气都不敢喘。

高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将人往身后护了护,头顶就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放心,我若真要动手,谁也拦不了。”

沈归荑淡漠地收回目光,一抬下巴,冷傲中略带施舍地道:“何须纳妾这么麻烦,我看段少夫人的位置,配你正好。”

-

段灼向来最烦应酬,可满屋皆是沈归荑的亲友,先走太过失礼只得被迫留到了散席,好在拒绝了舞姬之后,没人再敢来招惹他。

出来时夜幕降下,他才知道沈归荑早已回府。

他被王逸章等人灌了几杯酒,身上染满了酒气与脂粉香,便没乘马车而是骑马散散味。

再回到府上已是夜深,院内只留着檐下几盏气死风灯高悬,白日里热闹的东院,此刻却罩在无边的静谧中。

段灼踱步到房门口,一手叩门,一手在衣领处松了松,目光却落在对面的那扇香枝木门上。

他转过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窗牖轻微的吱嘎声。

沈归荑细皮嫩肉尤招蚊虫喜欢,稍不注意,便别想睡个安生觉。

他站定顿了顿,转过身推门而入。

段灼绕过屏风踏进次间,才发觉屋内静得出奇,连半点呼吸声都没听见,他拧眉点燃烛台,却瞧见了空荡荡的屋子。

多宝阁上的珍奇,书柜上的藏书,乃至贵妃榻上的引枕,全都不见了。

唯有桌案上摆着封显眼的信函。

段灼盯着那单薄的纸张看了一息,才抬步走了过去,刚到桌边就看见了外封上的三个大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足以看出落笔之人的决心。

段灼捡起那单薄的信函,坐在了沈归荑平日坐过的椅子上,重重地闭上了眼。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夜风灌入窗缝,带来的丝丝凉意。

他坐了不知多久,院内伺候的小厮青风举着灯笼小心地探了进来,“大公子,您怎么在这?小的还以为是郡主的人回来了。”

“她呢?”

段灼的声音冰冷嘶哑,青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回道:“郡主午后回来去了趟正院,后来便收拾了行李,带着人将屋内的东西都搬走了。”

“要不要小的喊人去将郡主追回来。”

段灼沉默良久,久到青风以为他不说话了,便打算退出去,不想刚抬起灯笼,他便睁开了眼。

依旧冷冰冰地沉声道:“不用。”

等青风退出去后,他打开了信函,一字一句看得认真。

这是沈归荑头次给他写书信,不想,却是和离书。

看到末尾,她名字旁的空白处,他又静默了足有一刻,才缓慢地提起手边的笔,浓稠的墨汁在纸上晕开点滴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