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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荑一时半会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旁边的段灼却目光锋利,一眼便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他是绝不会忘记此人的。

那夜他办差回府,听见沈归荑的房中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出了何事。

两人那会的关系还很差,他极少会踏入她的房内,但为了她的安全考虑,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

而后便看见,沈归荑歪靠在贵妃榻上,她穿着身简单单薄的夏衫,满头长发微湿,披散在后背。

微亮的烛火照在她身上,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白得清透无暇,让她看着尤为纤细瘦弱。

但她的面前还跪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少年的侧脸,很是白净文气,一看便是个读书人。

她前几日从外头带回个人,这种事根本不必他去打听,就会有人急不可耐地传给他听。

段灼听说了这个传言,却并不相信。

虽然两人形同陌路,但沈归荑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也很要脸面,她是不会公然带个面首回家的。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少年。

他曾有一回去接沈归荑回府,那日她在与程玉秋等闺友办赏花宴,众人喝得微醺,便有人说起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轮到沈归荑,她拈着酒盏眼皮微抬,不甚在意地道:“我喜欢读书人,文气白净些的,最好不会舞刀弄枪的,太过粗俗野蛮。”

她口中所说的人,与他完全相反,几乎是对着他说得一般。

这事段灼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却像是扎在自己心中的刺,他这等爱舞刀弄枪的粗鲁之人,难怪她会如此厌恶他。

再看见那少年,便与她曾经所说的全都对上了。

清瘦、文气、白净俊秀的读书人。

段灼还想自欺欺人,就见那少年虔诚地跪伏在她身前:“还请郡主留下子恪。”

“子恪愿一辈子伺候郡主。”

段灼瞬间寒毛直立,堂堂七尺男儿却说出这样令人作呕的话,便是刀架在他脖颈,他这辈子也绝不可能说出这等娘娘腔的话语。

他以为沈归荑肯定不会搭理他的,可他眼睁睁看着那少年缓慢地触碰她的手指。

而她却丝毫没有推开的意思。

沈归荑是多少自我的人,绝不会有人逼她做不愿意的事情,那她便是同意的。

这让段灼更无法接受,眼见他便要捧着她的手,继续表忠心,段灼终于看不下去。

他以为他可以忍受远远地看着她,即便她不喜欢他,即便两人只有这个夫妻的名号在,他便满足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占有是肌肤相信,是绝不可能让别人碰触她的。

但他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故而他选择了离开。

是的,眼前这个再次跪倒在沈归荑面前求救的少年,依旧是李子恪。

段灼搂着她腰的手掌,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若是沈归荑要救他,甚至将他再次带回府去,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神情来面对。

上次他还能果决地抽身离开,那这次呢?

段灼另外一只垂落的手掌,不知何时攥紧了腰间的佩刀,他的目光阴冷森然,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发寒。

沈归荑却被这突然闯出来的人给打乱了视线,没有发觉段灼的异样。

她拧着眉嫌恶地往后退了退,她最不喜欢陌生人靠近。

他还一口一个郡主,她认得他吗,与他很熟吗?

见那少年不罢休,还在不停地膝行着凑近,她只得沉着脸道:“我不认得你。”

李子恪急了,他之前好不容易跟着沈归荑回了段府,以为自己可以脱离泥泽,抱上一条金大腿。

不曾想,沈归荑竟然突然失忆了,但也没关系,他最多就是不能走上面首这条路,待在段府后院的日子也很安逸。

他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也做过出卖身子的事,可他是被沈归荑带回来的,即便很多人私底下看轻他,面子上总得客客气气的。

在知道沈归荑跟着段灼离京后,他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准备看书参加科考。

他以前是正经读过书的,只是这些年全给荒废了。

重新拾起来是件很难的事情,他在后院几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这般悠闲得过日。

直到前几个月,肃王府突然出事了,高氏将沈归荑的下人全都给赶了出去。

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了。

他被赶出来后,根本无处可去,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子,这些年他在那楚馆待惯了,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

到了段府,沈归荑虽没多照顾他,但丹阳郡主身边能有差的东西吗?便是从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这么几两银子,他根本没花多久,过了没几日,他又碰上了之前的那伙人。

没有了沈归荑的庇护,他又将钱给花完了,很快就因付不出客栈的银钱,被掌柜的又卖回了那种地方。

有了之前逃走过的经历,楚馆里的人对他更是不客气,还总让他陪些上了年纪的女子。

这些他都忍了,最近却变本加厉,说有个员外看上了他,要他过去陪。

他怎么肯,今儿便寻了个机会又跑了出来。

眼见被发现,后头的人穷追不舍,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他虽然在楚馆里,但外头发生的事还是知道的,肃王谋逆案已经平反,且他如今乃是太子少师,地位比之前更高。

李子恪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般地扑了上去。

即便他也看到了旁边的段灼,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不得不搏一把。

可沈归荑漠然的眼神让他害怕,他慌乱地道:“郡主,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子恪啊,李子恪。”

沈归荑皱着眉,努力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

想了许久才犹豫地道:“什么李子恪王子恪的,我不认得……”

说着说着,她自己想起来了,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你是之前那个,那个被追的。”

李子恪见她记起自己了,瞬间喜极而泣,就差抱着她的腿喊郡主千岁了。

“是我是我,郡主,您上回救过子恪,子恪说过今生要做牛做马报答郡主的。”

说着说着,他还将最近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主要在于他是受肃王的事牵累才被人赶出段府,而后才有这样的遭遇。

追李子恪的人,原本都要上前了,可看到沈归荑又停下了脚步。

她若不够,还有她身边杵着的段灼,让那些人很是忌惮。

而旁边的段灼,攥着刀鞘的手指根根抽紧,双眼已经阴冷到了极致。

他不愿意再听他们叙旧,之前能做到不在乎是因为没有得到,如今沈归荑是他的妻子,是未来孩儿的娘亲,别说是与个俊俏的少年往来。

便是多说几句话,他都有将这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正当那寒光要脱鞘而出之时,沈归荑努了努嘴嫌恶地道:“谁要你报答了?”

“救过你一回难道还不够?”

更何况她没那么闲,她只是个郡主,又不是京兆尹,这京中每日要发生这么多事情,她难道一个个都得管过去不成?

上次她会出手,一是这李子恪确实可怜,还撞在了她跟前,二是那伙人不长眼,连她都敢招惹,彻底地激怒了她。

这才会一并收拾了,至于收留这个李子恪,则是完全被赵疏仪的事给气得冲昏了头脑,完全为了气段灼。

现下可就不同了,这银子她也给了,即便被赶出段府,他也完全能好好生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能考科举,能读书,再不济去给小孩儿当先生,或是用这银钱回老家都行。

是他自己好吃懒做,才会落得被人再次卖进秦楼楚馆的下场,又怪得了谁呢?

李子恪彻底的傻了眼:“郡,郡主,您就发发慈悲吧,念在我们之前的……”

“停,我们可没什么之前,我既不是你娘亲,也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菩萨。我已经救过你一回,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把握,还能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