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中旬，距离满月越来越近。
破解屋内防护的工作在稳步推进，尽管进度喜人但还没到可以带人离开的程度，楔形文字和圣书体的破解工作是个大工程，尤其是在此之前几乎从未接触过这两种魔法文字、没有基础的人来说。
就算小巴蒂的头脑很对得起他当初在校期间的成绩单，可毫无准备和储备的前提下对上明显不是什么初级法阵的防护魔法，其难度不亚于麻瓜们建造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萨吉塔瑞斯最近不怎么出现在这栋房子里，即使出现也是来去匆匆，似乎是有什么事让他不得不忙碌起来，小巴蒂找不到机会向他寻求狼毒药剂——这一切都让他越发焦心。
他必须在满月之前带那孩子离开这个屋子，把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给自己找个无人的森林度过满月之夜。
最重要的是，就在今天早晨，早餐之前，当小巴蒂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萨吉塔瑞斯。
后者告诉他，明天就会让他离开这里：你的伤已经快好了，是时候去处理你留下的那些活了。
说完之后，萨吉塔瑞斯就离开了这里。
今天晚上就是满月之夜，小巴蒂原以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萨吉塔瑞斯总该想起来他一个即将狼人化的巫师还跟他的女孩待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事，不管是带走他还是给他一瓶狼毒药剂，总该做点什么。
结果只等到了第二天就要上班的通知。
狼人每个月的变形如果未经缓和，会产生极度的痛苦，通常会在变形后的几日都处于苍白和病萎的状态。
小巴蒂如果能多了解一点麻瓜社会的知识，就会知道萨吉塔瑞斯这操作堪比让员工带病上班该挂路灯的资本家。
可惜他不知道。
不过他也没在意这点，他更在意的是，即便如此，萨吉塔瑞斯也没有带走那个女孩。
这说明什么？
他的心沉了下去。
说明……萨吉塔瑞斯并不在乎她会不会被狼人袭击，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因此死去。
饶是在这样煎熬的时候，他依然注意到了那细微的变化。
——早餐桌上，小巴蒂慢慢地用叉子搅拌自己面前的蔬果沙拉，让它和浇在上面的油醋汁混合均匀。
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女孩正在喝冰镇柳橙汁，目光无神散漫，心不在焉的模样连丝毫掩饰都没有。
小巴蒂很熟悉她这个样子：当她满脑子都是阁楼里种着的草药或者是坩埚里的魔药时，即使她的人在一楼，她的魂也飞到了三楼和四楼。
但现在不是她熬煮魔药的时候，早上他去看过，阁楼里的草药也没出什么问题——在可以行动之后，小巴蒂并没有单纯的养伤，也帮她照料过阁楼玻璃房里的草药。
所以，她连吃饭都走神，是因为……
“这是最后的早餐？”
小巴蒂的声音让叶知秋从萨吉塔瑞斯那抽身回过神来，迷惑看他，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什么？”
“你今天的早餐是法式菠菜蛋奶馅饼。”
小巴蒂的话让叶知秋低头看自己面前的早餐盘，然后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早餐盘子：里面是绿叶蔬菜和小番茄以及一些撕碎的水煮鸡胸肉，还有一小把坚果，唯一的调料是油醋汁。
……总之是她绝不可能自愿吃的东西。
这问话是指，导致他吃得跟兔子一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吗？
“……你怎么知道你今天早餐之后就能恢复正常饮食了？还是你终于忍不了这食谱了？”叶知秋难以置信：完全不知道满月药剂的禁忌都能准确推断出特殊节点时间来，拉文克劳的杰出毕业生有这么离谱的吗？！
满月药剂的正常治疗疗程里是需要搭配特定食谱来提高治疗效果的，其原则之一就是在初期要尽可能抑制狼人化，比如一切可能会刺激到狼人化的要素，体现在食谱方面则是尽量降低肉类特别是生肉或者半熟肉的比重，增加蔬果类，且尽可能不进行复杂烹饪，杜绝香料的食用。
当然，人是不能不吃肉的，所以几个要求一结合，具体实行起来，服用满月药剂的病人的食谱就变得少盐少油少糖多素少肉与麻瓜的减肥食谱高度重合了。
放天临元年之前查重都过不了的那种。
每个被狼人咬伤经历满月药剂治疗的巫师出院的时候体重都减轻了五到十公斤不等，可能并不完全是狼人咬伤引发的焦虑导致的……
“不，这件事我不知道。”小巴蒂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慢慢搅他的沙拉，说道，“你之前说过的，我的是特殊食谱。”
刚开头三天甚至连个鸡蛋都不让吃，现在至少是回到了正常的有肉有蛋有奶的地步。
所以小巴蒂对此毫无怨言。
虽然还是寡淡得让常年经受英国料理荼毒的人都忍不住皱眉：毕竟英国料理说是黑暗且种类少，可人家的伦敦美食代表作风靡英国皇室的鳕鱼薯条都是油炸的！
是个人都知道油炸的东西吃起来有多香。
叶知秋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为什么忽然问这话？
“你平时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给自己做麻烦的餐点，”小巴蒂轻声解释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得特别简单。”
他和这孩子的三餐内容是完全分离的，所以小巴蒂的观察都是基于她自己的食物内容而来的。
如果她心情好的话，那她的三餐内容会丰盛亿些，法德意西巴加泰印日各国风情能轮着上桌；
如果她心情不好的话，那麦片加牛奶冲碗麦片粥就当一顿饭了，有时候甚至只啃根黄瓜——在发现种在阁楼玻璃房里的雨帘草第四次因为温度不当枯死之后，他注意到这孩子连续啃了三天黄瓜，才开始着手第五次雨帘草的种植。
也是在那个时候之后，小巴蒂确认了三餐质量和她的心情关联。
……所以，今天早餐就有法式菠菜蛋奶馅饼这种之前心情最好的时候都没做过的东西，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可如果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就不会是一大早一副走神的模样了。
他见过这孩子心情尤其好的时候，她会认真做一顿丰盛高质量的饭菜，并且专注地享受它们。
而不是在吃饭的时候走神。
——后者多见于她心情不太妙的时候。
叶知秋懂了：今天早餐内容丰盛理应是她心情不错的时候，但她偏偏吃饭走神，这应该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的表现。
两相冲突，小巴蒂是怀疑发生了什么，这才开口询问——自从萨吉塔瑞斯把他从夺魂咒下“释放”出来之后，小巴蒂一直都给萨吉塔瑞斯以及其他人安静的印象，他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地旁听观察，仿佛是一道存在感稀薄的阴影。
被送到这个屋子里养伤之后，虽然他说话的次数要比平时多一点，但也没多到哪里去，多数情况下是在询问她一些关于这个屋子的禁忌或者是她的禁忌，以防他自己不小心触动到什么雷区（各种意义上）。
绝大多数情况下，这屋子里的唯二人类都是各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但最后的早餐是什么意思……呃……
猛地意识到今天晚上就是满月之夜，叶知秋终于理解了这个问话的缘由。
……呃，反射弧这么长才反应一定是因为昨天主体通宵实验没睡觉还忘喝振奋药剂的缘故！
“因为今天的早餐不是我做的。”叶知秋偏头，示意他看向身后厨房，“迪科，认识一下。你的食谱从四个小时之后开始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可以咨询迪科，不过我不保证你一定能吃到你想要的东西。”
悄无声息，一只家养小精灵出现在了开放式厨房里，朝小巴蒂躬身行礼，然后消失。
虽然时间短暂，小巴蒂还是及时捕捉到了家养小精灵身上用以裹身的茶巾套下摆上的花纹：绿色的叶片形状，和二楼主卧门上挂着的标识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之前他看到她在一块新茶巾上绣这个图案。
那个时候小巴蒂还以为她觉得原来的茶巾不好看，想换个新的。
现在看来，那块新茶巾有其他用途。
……萨吉塔瑞斯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只家养小精灵，这就是他这段时间格外忙碌的原因？
“至于我刚刚走神，纯粹是没休息好。”叶知秋说着，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两管魔药，一管满月药剂递给小巴蒂让他餐后喝（这是最后一剂），另一管振奋药剂自己喝了下去：
这魔药有治疗效果，但更出色的是它的提神效果。
对叶知秋来说，比咖啡因和茶多酚好使。
百年前狂补课业进度（不管是书面还是实践）的时候，她就曾经为了能更顺畅且更常规地服用振奋药剂，而专门改良过它的配方，让它的治疗和提神效果更出众。
当然，最重要的是，味道也更好一点——正面意义上的那种。
其直接结果就是被塞巴斯蒂安吐槽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而是振奋药剂……
喝完振奋药剂，让头脑更清醒一点，叶知秋也完全明了了小巴蒂之所以会那么问的缘由：
今晚是满月。
……而她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要熬煮满月药剂，要研究守护神变形课题，要和塞巴斯蒂安互通信件讨论人体变形，要给康诺等人发布任务（？）掌控黑市，还要想办法找借口避开狂热女粉的围追堵截……每天两边双开，忙得她晕头转向的。
更重要的是，小巴蒂自己本人一个字都没问过他每天都要喝的魔药效果是什么（重音），导致了一个结果。
那就是——
——迄今为止，她还没和小巴蒂说过他喝的满月药剂可以保证他不会因为被满月狼人咬伤而变成狼人。
看着面前正安静啃菜叶的年轻人，叶知秋少有地感受到了胃疼：
让人胡思乱想以为自己会变狼人，承受这样的心理压力近一个月，这期间他甚至可能还在钻研防卫魔法试图带一个“无辜”女孩远离这里……
……忽然感觉自己罪大恶极。
女孩复杂的表情让小巴蒂无法忽视：“……怎么了？”
她踟蹰了一会，小巴蒂发现她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她面前的餐盘上，似乎不敢抬头看他：“……我刚刚想起来，”她慢吞吞地说道，“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你每天要喝的魔药是什么。”
“我猜我对萨吉塔瑞斯还有用，而且，他想要控制一个人的话，根本用不上夺魂咒或者魔药。”小巴蒂平静道，在萨吉塔瑞斯身边的那些日子让他深刻明了那个人的操心术有多强大，分明是不含魔力的话语，可说出来，比言灵还要可怕，“所以没必要问。”
他对萨吉塔瑞斯有用，所以萨吉塔瑞斯不会对他下毒。
萨吉塔瑞斯想要控制他的话，甚至用不上夺魂咒或者魔药，所以那些魔药他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甚至不需要过问用途。
对面的女孩闻言露出的表情，让小巴蒂觉得她好像很想把脸埋进臂弯里，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更加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盘子，仿佛上面长出了雨帘草。
“……满月药剂。”
那是什么？
小巴蒂迷惑了。
尽管没有抬头，可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是一种魔药，我研究出来的……可以用来治疗……”
她停了一会，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每个单词都让她非常愧疚，以至于吞吞吐吐的：“治疗狼人咬伤……让被满月狼人咬伤的人……不会变成狼人。”
小巴蒂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泡在水里，听到的声音都变得不甚清晰了：“抱歉，你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被满月下的狼人咬伤的人，是魔法界公认的无法被逆转变成狼人过程的……
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这种时候再纠结也没用了，叶知秋的头更低了：“对不起我一直没想起来跟你说你不会变成狼人的以后也和正常巫师没什么两样只是会留点疤非常对不起让你煎熬了那么久……”
小巴蒂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有人治好了别人，还在拼命道歉的呢？
“……心灵的煎熬也是煎熬，你原本……可以不用受那些煎熬的。”
面对那个女孩不敢直视他眼睛却低声说话的模样，小巴蒂恍然意识到，他刚才把那句话说出口了。
……他好像真的太过放松了，竟然会犯下这种对擅长大脑封闭术的巫师极为蹩脚的错误。
“而且……”
他忍不住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是玄关，难道说……他的心跳快了几分。
“我发现你在研究那个……”叶知秋小声说道，鼓足勇气直视青年的眼睛：
在得知自己成为狼人，满月之夜即将到来，而没有任何可以阻挡他变成狼人的手段的前提下，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边研究着自己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复杂魔法文字，一边等待着满月的到来的？
站在小巴蒂·克劳奇的立场上想想吧：
自己将要变成狼人，将要堕落到伏地魔根本看不起的地步，可以预见未来即使是在黑巫师中，也会饱受歧视和伤害的煎熬中，却还要集中心力研究破解魔法阵，试图带着另一个人逃离萨吉塔瑞斯这个恐怖的黑巫师的掌控……
他本不需要冒着与萨吉塔瑞斯为敌的危险。
他原本是可以放着那个人不管的。
不管是被狼人化的他撕碎也好，还是被萨吉塔瑞斯扭曲成长也罢，原本这些都和他，小巴蒂·克劳奇毫无关系的……
他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种时候扔下那个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指责他，更不要说他本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救人这种事，和食死徒、黑巫师完全挂不上勾的。
。
可他还是在尝试在古老而难缠的魔法阵上开出足够两个人离开的空隙。
。
眼睛忽然被蒙住了。
视野一片漆黑。
有细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
“不要直视别人的眼睛，这很容易让人知道你在想什么。”青年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面前响起，似乎是他蹲下身来了，“尤其是对摄魂取念高手来说。”
眼睛接触对摄魂取念很关键，这非常有利于摄魂取念师施咒。
“可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啊。”手掌下的女孩有些呆呆地回答道。
想让他知道，她对于让他不知情这件事有多愧疚，以及……
对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想要带走她这件事，有多……
“谢谢你，”被他的手掌盖住了眼睛，所以小巴蒂无法知道说出这句话时的女孩眼睛是什么样的，他只能看到让他想要逃走的话语从女孩的口中吐露，“想要救我。”
不是“救了我”，而是“想要救我”。
“没有付诸行动都可以？”他嗤笑了一声，似乎在建立最后的防卫。
属于孩子的手摸索着往上，碰到了他的手，然后把他的手从她的眼睛上移开。
于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带着非常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温柔。
“任何善意都不该被辜负。”
漆黑的，像夜空里的星子一样，摇曳着让深海为之沉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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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小巴蒂在想，萨吉塔瑞斯用星座给自己取名（康诺和他们都认为萨吉塔瑞斯不是那个人的本名），是不是因为——
星星都在她的眼睛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