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开山走后，葛子雄带着几位团长出来，看见士兵都被绑在地上，就破口大骂：“一群废物，干啥吃的，居然叫八路端了老窝！”
警卫连长从水沟里爬出来，松绑后，去掉嘴里塞的毛巾后报告：“八路穿着国军衣服，冒充师座卫兵，进入337团，先声称这里有奸细，就绑了我们弟兄。
这伙冒牌的人还借口说，会议室的弟兄手里家伙太破旧，要换上新家伙，就把他们手里的枪又调换了。
这时，钟开山才进了会议室。还有一队八路，袭击三营、四营后，掠走了所有物资！”
葛子雄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许宏面色发白，一下子昏死过去。
钟开山把抓来的俘虏进行了思想教育，他反复强调：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只有抱团打鬼子才是唯一出路。
他在对俘虏教育会议上，把这次新三团的战斗胜利归结为两点：
一是部分337的团弟兄讲义气，被八路军帮过，不愿为敌，战斗时，躲到一边；
二是在战场上对阵的 337团弟兄，枪对天空放，还有人连枪都没放。如果不是以上原因，以八路军实力，根本打不过337团。
他这番话，给俘虏很大震撼，有人问：“长官，这是真的吗？”钟开山笑吟吟地打着哈哈：“别叫长官，叫大哥，我比你大！”
然后问：“你讲意气吗，愿意打一起抗日的弟兄吗？”
那人不假思索而答：“当然不愿打！”他又连问几个，大家回答都是一样的。
这时，他拍拍一位高个：“兄弟，说说你的情况。”
那个人低下头：“俺是94师师部的，弟兄们有个私下约定，遇到八路，朝天开枪，不打自家人，不干造孽事。
八路冲上来，俺就投降！”钟开山笑笑：“呵呵，好好。”
这时，另一人看看他：“俺想当八路，行吗？才干过架，怕秋后算账！”
钟开山走到他面前，拉拉手：“弟兄打架不记仇，在我八路军里，当过二鬼子的人还不计较呢，有功照样奖励、照样提拔。
新三团罗浩，原是国军营长，到这里还是营长；李来福，在鬼子那里当小兵蛋子，现在是特务连长。”
说完，他把罗浩和李来福喊来：“你俩给大家讲讲！”
二人讲了各自经历后，有一部分人要求参加八路军，不愿者一律放回。
俘虏教育工作做完，李来福走到钟开山面前：“团长，又跟你学了一招，你让战士冒充94师师部俘虏说的那一番话，很有意义，不过，你真认为咱打胜是因为337团士兵讲义气、不愿打自己人吗？”
钟开山乜斜着白眼看看他：“你咋不动脑子呢？
想想我为啥这样说！”罗浩想想：“兵法云，攻心为上，团长这样说，就是攻心。”
这时，陈黑豹走过来喊：“啥攻心不攻心的，这帮孙子，不把刺刀对准他喉咙，绝不投降，咱帮337团打鬼子，他反过来还打咱，忘恩负义的家伙，想想就气，恨不得杀了这些王八蛋！”
钟开山眯起眼：“你说对了，由于长期受反动宣传，国民党士兵有很多人认为自己才是正统，八路军是匪，国军能打仗，咱不行；
别看他们一见鬼子就跑，但打起八路军来，还真是凶狠，虽然被俘，其实心里不服。
我就利用这些人的心理，奉承几句，达到几个目的：
首先，让这些俘虏回去大造舆论，337团这次失败就是我说的那几个原因，既给许宏面子，又麻痹葛子雄，还能起到一定正面宣传；
其次，骄兵必败，让94师官兵一致，继续藐视八路军，为下次战斗取得胜利打下基础。”
李来福急忙向钟开山敬礼：“团长，俺懂了！”
又解答了几人请教的一些问题后，钟开山命令罗浩、陈黑豹、李来福：“要在老百姓中间大力宣传337团打败仗的原因，还要派人化装成老百姓，到94师驻地附近散布这样的消息！”
三人一起愉快领命：“是，团长，干这事俺仨都在行！”
钟开山回到团部，四处环视，不见梅青。常亮报告：“正在禁闭室自我反省，她说，没脸见你，也不配当这个政委，准备给组织打报告，请求免职处分！”
钟开山跑过去一看，梅青正面向墙坐着，就笑道：“干嘛呀，小题大做，关什么禁闭，反省什么？”
可不管他说什么，梅青就是一声不吭。钟开山用柔和的语气劝道：“梅青，你是政委，在这里装什么蒜，还有多少事情在等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出来吧！”说完，把她拉出门。梅青冷起脸：“从今天起，政委你兼，这是我最后一道指示，要是再干，我就是恬不知耻！”
说完又走回禁闭室，任凭钟开山大呼小叫，就是坐着不动。第二天。
钟开山在团部召开排以上干部会议，检讨“黑衣队事件”中新三团攻击得失。
人员到齐后，钟开山让人去请梅青。梅青不理。
他只好自己去请。梅青依然呆若木鸡。钟开山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不就是一点小事吗，都过去了，还究讲啥，今天召开干部会议，少了你这个政委，能行？”
“我已经把自己给免职了，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关禁闭！”
“即便政委不当了，可你还是个党员，还是个军人，为什么不参加会议？”
“不是召开军事检讨会吗，我承认自己错了，要杀要刮随你的便，还怎么样？”
“既然杀刮都不怕，还怕见群众，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梅青吗？”
梅青听到这话，就站起来，跟着钟开山走到会议室，但是，她没有坐在主席台上，而是坐在最后一排。
钟开山指指前台，梅青摇摇头：“请给我一点尊严！”
钟开山知道，她是个执拗的人，现在进入了情绪化的境地，一时无法自拔，于是也坐在她旁边。
梅青转脸看看：“你为什么不坐台上？”钟开山温和地说：“坐哪都一样！”
说完，命令李来福：“今天你主持会议，讨论在这次战斗中，黑衣人和337团战斗力的强弱和不足之处，检讨我军在进攻时的得失！”
李来福连忙推脱：“我一个小连长，能主持会议？
还是团长或政委来主持吧！”“就是你！”
钟开山喝道。李来福笑笑：“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样，一个一个地来，咱先讨论得，再讨论失，谁先说？”
陈黑豹看着李来福挤挤眼：“这次，首功是特务连，提前把337团阴谋摸得清清楚楚，预先埋伏在黑衣人经过的地方，迅速包围上去，很快就把敌人消灭，然后，又冲到337团团部，把他们……”
李来福打断他的话：“陈黑豹，一看俺坐在主席台上，就奉承，俺还没提拔呢，你就把国民党那一套马屁精用上了，少来，说说特务连此战不足之处在哪里？”
大家一起笑起来，李来福摆摆手：“别笑，说说我的不足，或是说说黑衣队的特点!”
陈黑豹张开大嘴吃吃一笑：“俺又没和黑衣队打仗，也没看你是咋打的，说啥，能胡扯吗？”
特务连二排长举起手：“我来讲。黑衣队枪法准，单兵作战的本事不亚于鬼子，不仅能攻能守，还善于聚散。
一个手势，迅速聚在一起；一个手势，就马上散开。士兵互相之间配合默契，彼此掩护，如果不是执行命令誓死不退，特务连难以全部消灭。
说到这里，俺对李来福连长的打法有意见。开始时，咱几百人躲在暗处，从敌人背后四个打一个，明显占优势。
可是，咱一打，黑衣队躲在沟底，把头一缩，变成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敌人能偷袭咱，咱拿他没招。
情况明显地发生变化了，你还是老打法，围而歼之。
这样，造成了不该有的损失，还浪费了时间。依我看，早就应该在上头用火力压制，派人迂回到两边，再从两边往中间打，这样，战斗就结束得快一些！”
李来福是个自大的人，刚打了胜仗，正得意洋洋，此时听见二排长当众提意见，正想训斥，忽见钟开山坐在台下，正冷着脸看自己，急忙站起来敬礼：“说得对，我接受批评！”
三营二连连长看看大家窃窃私语，就站起来发言：“我对罗浩营长的指挥也有意见，当时，应该集中兵力，占据在要道山头的后边，这样，敌人两个营不管怎么冲锋，都难以过去，但是，你却采取扇形方式去阻击。
国军比八路军人多，结果咱自己被包围不说，还让两个连的敌人冲到下面去支援黑衣人，不是机炮连从中拦截，这些人就会从背后攻击特务连，后果不堪设想!”
罗浩挠挠头，解释：“当时，不知道敌人会来两个营。”二连长毫不客气：“他来多少人无所谓，我们只要占据一个要点，阻住援兵之路，就是胜利！”
三连长听到这里，马上表示支持：“我同意二连长的意见，每一次打仗，首先要知道此战目的是什么。营长目标不明，所以有些手忙脚乱，使部队一时处于被动状态！”
罗浩平素矜持，此刻听人当面指责，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显然有些吃不住，于是便发怒，口出恶声：“下次你来指挥！”
“这次要是我指挥，保证比你强！”三连长激动了，声音加大，怼了过去。
“看你小子能的！”罗浩斜愣着眼，指指三连长鼻子，“你算老几，敢这样跟老子说话！”
钟开山见他耍蛮横，立刻进行压制：“罗浩，立正，这是什么态度啊，不允许下属提意见，老虎屁股摸不得吗？
我军历来主张官兵平等，任何一个人，只要是为工作，都可以批评对方，就是批评错了，也没有关系。
国民党军队为啥失败，部下只能给上峰送礼、说好话，有了好的意见不敢讲、不能讲、不愿讲。
大家保持一团和气，这样看似团结，实则貌合神离。
还有，那些有见识、有本事的下级军官，不让他说话，怎么了解他的本事？
久而久之，军队就成了腐朽的军队，不打自败！
会议结束后，罗浩关禁闭一个礼拜，写出深刻检查，认识不到位，就地免职！”
说完，又用赞许的口气鼓励三连长：“我看你说得没错，打仗，关键就是了解此战目的，千万不可跑题，否则，虽胜犹败，甚至根本不可能取胜。
不过，罗浩在被敌人包围时，及时分兵，以一个连阻击敌人三个连，然后，以四个连攻击敌人四个连，而且还抽调一部分人阻住敌人下山之路。
这种变被动为主动的做法还是值得肯定的，想法也是大胆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三营五连连长听完钟开山的话，猛地抽一口烟卷，默默地把自己的想法仔细推敲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说了出来：
“既然首长这么说，我就谈点看法：你作为团长，已经看出敌人会有援兵，为什么只派机炮连来支援？
一营、二营、四营摆在那里，为什么不抽出一个营过来呢，难道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吗，假如再开过来一个营，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罗浩怒喝一声：“五连长，你太放肆了！”
钟开山转着白眼瞟瞟五连长：“你真这样认为？”五连长挺挺胸：“是！”
钟开山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见识，你说的对，我的确错了。
本想抽二营随机炮连一起过来，后来又放弃了，这是我的失误，我检讨！
你五连长，在这次战斗中，以一个连阻住敌人三个连，而且没有什么伤亡，在到达337团团部时，见机行事，让一个排，换上国军衣服，俘虏一个营的军官，还把物资全部拉了回来，好样的，我喜欢这样的部下。
从今天起，任命你为三营副营长，在罗浩关禁闭期间，全权负责工作！”
“是！”五连长急忙立正敬礼。
钟开山走到陈黑豹面前，看看他，面无表情地瞅了一会，然后总结了他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
“陈黑豹，你在战场上阴险狡诈、凶猛毒辣，先当绵羊撤退，引诱敌人进你的伏击圈，再以迅猛之势全歼，然后，再折回头，占领山头，用炸药和迫击炮攻击敌人，这仗打得扑朔迷离、精彩绝伦，好，好！”
陈黑豹摸摸下巴，一脸迷惘：“团长，你这是夸俺呢，还是骂俺呢？”
钟开山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当然是夸你！”
“那你这几个词俺咋听着像敌人的话？”
“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表扬下属不都是用什么狡猾、凶狠这样的话吗？”
“俺土匪出身，没文化，你团长，咋能这样说呢？”陈黑豹嘻嘻笑起来。
钟开山也笑了：“傻小子，我逗你呢，不过，你这次仗打得有一个遗憾。
当时，你占领了山头，居高临下打击敌人，按照常理，这样做没错，但是，你在山上攻击，敌人在下边，容易分散，又撤退得快，等你追时，敌人已经集结，力量太强了，而且，你的地理优势没有了。
如果你在山腰截击，他们想撤，就很困难，同时，这样做还便于和罗浩汇合。”
陈黑豹黑黑的脸上出现了害羞之色，吞吞吐吐地说：“当时，俺怕敌人两面夹击，被包饺子！”
钟开山反问：“你有几门迫击炮，怕啥？”陈黑豹狠狠地一拍脑袋：“后悔死了！”
大家听了一起哈哈笑起来。这时，四营四连连长小声嘀咕：“团长，我认为你还有一点安排不妥当！”
钟开山顺手递给他一碗白开水，微笑着鼓励：“请说！”
“你用特务连去打黑衣队，不如用机炮连去打，特务连只是行动敏捷，不如机炮连战斗力强，而且，机炮连善于打阵地战！”
说完，怯懦地问：“不知道俺说的对不？”
钟开山直眼看着他：“你认为不对，为啥还说？”
四连长低下头。“完全正确！”
钟开山肯定道，“这是我指挥的另一个失误，此外，还有几个失误，请一营、二营的兄弟们讲，一营一连连长，你说！”
一连连长摆动着身子，扭扭捏捏：“俺又没去打，咋知道，再说，俺这水平，也看不出来！”
钟开山愣着眼向他看去：“换了你当团长，咋指挥？”
“不知道，也没想过！”一连长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钟开山听了有些不满：“那就拿上几块钱，回家种地去，不想怎么打仗，你天天干啥？
很多战士都在想！”一连长闻言马上进行抗议：“团长，你说这话俺不服！”
钟开山歪起头，蔑糊着眼瞥瞥他：“可以辩解！”
一连长左手挎腰，右手挥着，振振有词：“这第一，人的职责不一样。俺的职责就是管好一个连，俺们连，没打好仗，战士没吃没喝，你枪毙俺，没丝毫怨言。
俺一个连长，没站那么高，也看不那么远，咋知道团长的失误？
人的本事不一样。俺的本事，干一个连长，有把握。干个营长，不行，不是那块材料。干团长，打死也不中。
这就是好比是一块木头，盖猪窝，行；盖房子，不中，不够料；
盖高楼大厦，想都别想。俺知道自己的本事，量力而行，老老实实地干好自己的事，从不想分外之事，更不夸夸其谈，议论一些无用的话题！”
钟开山一听，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说得还蛮有哲理，我认同，好，收回刚才的话，告诉你，我的失误，一是没有调兵防止94师从后面包抄；
二是没有巩固三营的阵地，万一打败，没有退路了。现在想起来，很可怕！
好在葛子雄小看八路军，又不知道咱早已准备，认为他的奸计天衣无缝!”
大家一起点头称是。钟开山围绕会场，边走边发表感慨：“每次战斗，都不是简单的，战斗之前，要有几个方案。
其实对方案的选择，就是一种战斗。打胜的方案不一定是好方案；
打败的方案也不一定是不好的方案；在战斗中，情况随时发生变化，也会有各种选择，这又是一种战斗；
战斗结束后，还要总结，又会有各种不同的看法和争论，这也是一种战斗，是自己和自己战斗，是战斗之后的战斗！
只有把各种不利的、有利的，得与失、进与退都讨论透彻，才能为下次战斗做好准备，我们的战斗时时刻刻都在进行！”
这时，一个人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的气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开山一看是机炮连的二排长，就示意：“没有什么不当讲的，讲吧！”
“我对政委有看法！”“以后再说吧，今天天晚了！”
钟开山摆摆手。“请讲！”梅青马上站起来，以庄重的神色准备倾听。
二排长一脸严肃：“作战命令下达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不能擅自取消，可政委，作为新三团的最高领导，不仅阻止机炮连执行任务，还用枪指着俺连长。
机炮连如果不去337团的防区，后果不堪设想，俺认为，政委应该向大家公开检查！”
二排长刚刚说完，梅青就应声：“我错了，已经关了自己一天禁闭，准备再关六天，现在，我向大家作深刻检查。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头脑发胀、是一种幼稚，是一种武断。
同时，我还要向机炮连连长马中立、参谋长沈石、团长钟开山道歉！”
说完，弯腰向每人鞠一躬。钟开山用宽厚而又温雅的语气缓缓而言：“正直之人理解不了奸邪小人的行为，奸邪小人也无法窥视正直之人的心胸。
正直之人在和奸邪小人较量时，开始总是吃亏。
但是最终，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不过，有时所付代价是十分高昂的，甚至要流血牺牲。
政委是一个厚道、正直、善良的人，把国家、民族、团结看得至高、至上；
把道德、义气、真诚看作做人的原则，但在葛子雄那里，这些都一钱不值。
我们本着以民族团结的大局为重，希望携手共同抗日，可人家根本不想抗日，而是时时处处，要将咱置之死地而后快。
政委之错，就错在用君子的真诚去感动小人。
小人不是不能被感动，不是不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不是不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但是，欲达此目的，需要一种超强推力产生的正能量、宏阔的社会纯净环境、以及能触动个人心灵的随机事件。
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在大范围内营构这种超强正能量和纯净的社会环境。相反，还要防着那些在逆境中从君子蜕变成的小人对我们的伤害。
我敢说，像许宏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还会不断出现，被葛子雄收买、利用、威逼的人还会很多，因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卷土重来，新三团和94师的较量仅仅是个开始!”
梅青听了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会场，又回到禁闭室，向壁端坐、几天后，面如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