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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八月初一。

伏灵三年的第一场雨来的极迟。

大日高悬天心,雨珠打的树叶噼啪作响。

深知这场太阳雨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头晕脑胀,身子骨稀软的苍雪强咬着银牙爬起身来。

挣扎着将几口陶罐于木板车内搬到林间空旷地。

果不其然,两刻钟还不到,雨便停了。

苍雪将六口陶罐集为一口,只得到小半罐雨水。

将陶罐重新搬回木板车,苍雪从戏箱内取出一块干巾布,将小屁孩身上雨水擦干净。

“小雨,娘去哪儿了?”

苍雪俯于小屁孩耳畔轻声询问道。

小屁孩吧唧着嘴,梦呓道:“糖葫芦真好吃,再来三串,给爹爹娘亲姐姐一人一串。”

雨后山林格外闷热,苍雪为小屁孩脱下湿衣裳,换了干衣裳。

燃起篝火,给雨水消毒。

待沸水冷却,自个痛饮大半杯,再喂了小屁孩一杯,最后灌满茶壶,等义母回来喝。

……

日薄西山之际,睡醒的苍雪茫然环视四周,还是不见义母踪迹。

心头不安愈发强烈,女孩再也坐不住,拿起鸳鸯剑朝山林深处走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娘可能扔下我,但绝不会抛弃小雨!”

林间格外静谧,听不到丝毫鸟啼虫鸣,苍雪握紧鸳鸯剑,踩着枯叶,神情警惕间走的小心翼翼。

闷热的环境中,女孩忽地蹙眉。

“什么味,这么臭?”

循着臭味往前走了约莫十数丈。

女孩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映入眼帘的,是恍若一团黑云的蝇海。

老鼠、乌鸦,还有无数于腐烂血肉间蠕动的蛆虫。

“啊!!”

凄厉尖叫声响彻整片山林。

……

日薄西山。

女孩背着女人尸体直往深山里走。

一大一小身后,蝇海黑云拉成一条河。

行走间,不时有碎肉蛆虫簌簌掉落。

女孩抬眼望去。

望见不远处落差数十丈的山崖下,有个黑乎乎的穴口。

两个时辰后。

洞穴内。

女孩用鸳鸯剑勉强挖了个浅坑。

将义母狰狞恐怖的腐尸拖进葬坑。

女孩不顾被剑刃划至鲜血淋漓的双手,鞠起一把土,洒到女人身上。

一把一把又一把,即使不舍,可浅坑最后还是成了微微隆起的坟包。

“娘,再等等,女儿一定会回来的,会将你与爹合葬同穴、同棺。”

“娘,你走了,女儿可咋办啊。”

“我才七岁,我也需要被守护啊。”

女人走得太突然,以至于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女孩茫然无措,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

“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守护好小雨的。”

“除非死亡,否则没人能将我从小雨身边带走。”

义母的两柄鸳鸯剑,女孩留下一柄,带走一柄。

翌日。

天光微亮。

女孩舍弃木板车,只带走小屁孩,还有两只戏箱,两个陶罐。

……

仲秋,八月初三。

古道上,女孩背着小屁孩,左手两条手臂挂着两只戏箱。

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日上三竿之际,苍雪微微抬头眯眼。

粗糙通红的小脸蛋,滚滚汗珠于下巴滴落。

枯黄的发丝黏在额头、两鬓间,嘴唇干裂,迸出一条条血缝。

“那是……一个村子吗~”

一刻钟后,女孩立于一块等人高的青石前。

青石上镌刻着三个大字,可惜从未上过学塾的女孩并不认得。

将目光收回,再投向村落。

山坳里零星散落着二十来户人家,远不及长留村。

土墙倒塌,院门虚掩。不闻狗吠,难觅人踪。

“也是全村人集体逃荒了吗~”

苍雪寻了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走进屋子,将小屁孩放于木床上。

从晌午搜至日落黄昏,搜遍家家户户,几乎捻走每一口米缸中的最后一粒粟米。

女孩勉强集了小半碗。

喝下粟米粥的翌日清晨,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的小屁孩终于苏醒。

“姐姐,咋不见娘亲?”

小屁孩一句话,问的苍雪哑口无言。

沉吟了好一会,女孩柔声道:“娘亲提前往龙城去了,说是给咱俩探路。”

“真的吗?”

小屁孩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苍雪。

女孩点点头,“姐姐啥时候骗过你。”

“娘亲是大人,大人不该丢下小孩子的。”

小屁孩一脸认真道:“等到了龙城,姐姐,我一定要打娘亲屁股。”

……

休息了两日,确定小屁孩能跑会跳,姐弟二人于八月初六继续上路。

晌午、下午,烈阳毒辣,躲在树荫下避暑。

夜幕降临后借着月色上路,直至筋疲力竭才会找个地方睡觉。

八月初八,朝阳初升。

古道上,蹦蹦跳跳的小屁孩停下身子,回头看向背着一只戏箱,再抱着一只的苍雪。

“姐姐,戏箱那么重,咋不扔了?”

苍雪舔了舔嘴唇。

越舔裂口越多,裂口越多越想舔。

体内严重缺水。

“小雨,戏箱里可装着你的虞姬戏服,还有姐姐的霸王戏服。”

“这是爹娘最后一次走穴回来时,专门给咱们买的,丢不得。”

小屁孩歪着小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姐,让我背一只吧。”

……

八月初九。

天边刚刚泛起微微鱼肚白,姐弟俩便上路了。

戏箱太大,小屁孩太小。

行走间脚后跟不断磕磕碰碰,模样着实滑稽。

“姐,你脸咋啦,和去年躺棺材里的爹爹一模一样。”

浑身阵阵冒虚汗,脸色煞白如纸的苍雪冲小屁孩笑了笑,“姐姐没事。”

昏昏欲倒间,肩膀忽然一松。

苍雪先是愣了愣神,旋即轻轻一笑。

女孩身后,小屁孩咬紧牙关,一双小手竭力托起姐姐戏箱。

……

八月十一,玉盘高悬,月华如雪。

林间,虚弱困乏的苍雪昏昏欲睡。

无聊至极的小屁孩仰头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两颗不行,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远了。”

“这两颗可以,紧紧挨在一起,肯定是爹爹和娘亲。”

小屁孩稚声稚气道:“娘啊,这都好些天了,你咋还不给我托梦呀。”

“爹爹都给我托过好些个啦。”

“娘啊,你见到爹爹了吗?还有旺财和来福,还有咱家的老黄牛,它们都还好吗?”

“娘,你跟老黄牛说,小雨不是故意要吃它的肉,对不起呀。”

“娘,你问问旺财和来福,我给它俩烧的纸钱和金元宝都收到了吗?”

“娘,我好想爹爹,还有旺财和来福,还有老黄牛。”

“娘,我最想最想你。”

小屁孩身后,躺在满林枯叶间的女孩泪流满面。

……

八月十三,小屁孩病了。

病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