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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整洁的病房,配设齐全的医疗设备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药水味,以房间中央的病床为基点,向四周扩散着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双目无神的男孩独自守候在病床旁的景象,而在那宽大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身影。

已经失去气息的身躯旁环绕着一起发出的漫长惊鸣,犹如凋零的花朵一般,不再存有一丝生机,而那个男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站在这本该整洁却被绝望环绕得刺骨冰寒的陵墓之中。

“妈...?”

颤抖的声音,混乱的思绪,开口的人并不是床前那个年幼的男孩,而是注视着房间中一切的一个黑衣青年。

眼前的景象就好比肆虐的洪水猛兽,刹那间将藏在郭夜阑心底最深处的那道心房击碎,并将那之中封存着的最深处的痛楚一把挖掘了出来。

他迈起步伐,近在咫尺的病床,和床边的人影是那么地遥远,遥远到让他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却又深刻得蚀骨浊心。

“你没能救她...”

“?!”

就在郭夜阑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靠近了那咫尺天涯的病床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年幼的男孩突然间开口了。

无神的黑色双瞳,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的视线,宛如锋利的刑具一般,在刹那间将郭夜阑的全身禁锢冰封,令其动弹不得。

“你什么都没能为她做,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你面前断气,看着她死在了你的面前...”

“你...!不是的,我...!”

郭夜阑摇头,哪怕不断地挣扎,想要反驳,到最后却只是无力地吐出了一句宛若狡辩的话语。

痛苦的味道,心间盘踞着万只蚂蚁千把尖刀,难以消散,并愈演愈烈。

“明明得到了那般的爱护,却什么都没能回报她;明明就在眼前,却只会对她宣泄任性;明明知道她已经死了,却违背答应她的承诺,懦弱地逃避着现实,什么也没做到...”

“住口!”郭夜阑用力地捂住了双耳,想要将那缠绕在心神周围的声音隔挡开来。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要活着?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男孩的身后,那偌大的病床犹如云烟般飘散消失,周遭的病房也在瞬间变成了由阴森的枯骨血肉构成的陵壁,死寂和绝望的气息在周遭缭绕着,随着那褐色的发丝微微飘动,随着那残酷的话语不断摇坠。

郭夜阑睁开了眼,骚动在耳边的声音仍旧存在,他发觉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无力,痛楚,悲哀,难过...

自己多年来无数次回忆起来的那一幕,绝望...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幕,质问...与父亲闹翻的那一个早晨,逃避...任性地独自离家生活...

无论怎样都无法否定的事实,自己没有记住与母亲的承诺,只是妄自菲薄地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任性,选择用自己的自私来满足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为什么...?小夜...”

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不再是那个男孩的声音,而是一个清雅温和的女声,明明应该无比温柔的那个声音,此刻却带给了郭夜阑一阵刺骨的冰冷。

他抬起头,对上一张温和美丽的面容,那张脸的主人和过去一般,和记忆中一致,是那么地美好,那么地令人留念...只是...

“小夜,妈妈好痛苦,好难受...你怎么能就这样让妈妈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温和的面容逐渐崩坏,孟晴萱的脸颊像是枯萎的泥土一般碎裂开来,从裂痕中流出了像是血液的丝线,让郭夜阑的精神在此刻达到了更加混乱的临界点。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做好...”

郭夜阑呢喃着,哪怕知道眼前这崩坏的脸庞早已和孟晴萱相去甚远,心中多年来积攒的愧疚和痛苦也让他难以自抑地重复着歉意的话语,希望消减心中的罪恶感。

“来陪妈妈好不好?这里好冷,好冷,好可怕...”

“我...”

泪腺似乎在喧闹着,若是不做点什么,泪水很快地便会夺眶而出,将这份异常彻底接纳下来。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我刚刚应该在那奇怪的地宫里,应该和师父他们一起,还有月依她...月依...

“小夜,发什么呆呢?把球传过来。”

冰冷的气息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个身姿健硕,面容端正俊逸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青年那俊朗的面孔上带着如阳光般柔和的微笑,米白色的t恤衫和灰色的衬衣简洁而干净,他站在那有点陈旧的篮球架旁朝郭夜阑招手。

“大哥?”郭夜阑怔怔地唤了一声,打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时,却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而那双稚嫩的小手上,正捧着一颗画满涂鸦的篮球。

“快呀!发什么愣呢?不是你说今天一定要投进三十球才回去么?这才十球不到就想耍赖了?”

远处的郭风聆苦笑着,抬起手用力地拍手催促着他。

郭夜阑呆立了一会儿,最终动起身子,追寻着这飘忽的虚无感,朝那本该存在于记忆中的景象跑去。

从一开始的沉闷到不久后的雀跃,他在兄长的陪同下,开始乐此不疲地传递,投掷着手里的篮球。

“28个,加油!还差两个!”

郭风聆微笑着,依旧说着鼓励的话,仿若对弟弟那满身大汗的努力样子感到非常高兴似的。

待到终于投进了三十颗球后,男孩已经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感受着身上那似曾相识的疲惫和脱力感,心中却是少有地满足。

“好,休息一下,也该回去了,不然妈那边该担心了,口渴吗?想喝什么,等下大哥买给你。”

久违的声音,那是过去总是带着自己玩耍奔跑,耐心地照顾自己的哥哥的声音,哪怕心中仍旧环绕着疑惑,他却只想感受此刻的宁静。

“大哥,我...”

“啊,看来不行了,老妈找过来了,瞧她那紧张的样子,带你疯了一个下午,待会又要挨老妈的训了。”

郭夜阑顺着兄长的视线朝远处望去,那熟悉而温和的身影,带着焦急和些许责怪的面容,正缓步朝他们兄弟俩走来,正是他们的母亲,孟晴萱。

来到近前的母亲一如过去一般,温和地朝兄弟二人嘘寒问暖,抬手轻轻地将男孩脸上那脏兮兮的灰尘汗渍擦去,并故作责怪地唠叨着一些说教似的话语。

“妈妈她...总是这么关心我们,总是这么爱着我们,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爱我们...”

原本沉寂在母亲关怀中的男孩顿住了,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出声的兄长,此时的郭风聆依旧带着笑容,却与方才大不相同,那是完全失去了情感和温度的神容...

“大哥,你...”

“小夜,你后悔么?眼睁睁地看着妈妈死去,却什么都没为她做?”

犹如寒冰冷雨般,没有丝毫温度的提问,让郭夜阑感到周身的温度像是被人从温暖的阳光下拖进万载冰窟中一般,迅速流失殆尽。

“我...!我知道的,我什么都没能...可是我!”

“我恨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死?”

冰冷的话语,带着深深的谴责,眼前孟晴萱伸出了褪色的双手,轻纱般的褐色发丝拂过郭夜阑的脸庞,带来的却是一股由痛楚凝合成的陌生气味。

那是痛楚,那是悲哀,那是对早已无法触及的悔恨感到无力的凄然,郭夜阑哑口无言地低下头,不敢去面对母亲那面目全非的样貌。

“不是的!不是的!我...!”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呢喃道:“我知道的,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爸爸和姐姐,大家都很痛苦,可是我却...!妈妈她一直都...”

妈妈她一直都爱着我们,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爱我们...

青年猛地瞪大了双眼,那双枯黄破碎的手已经逐渐穿透他的皮肤,将似真似假的痛楚传达到了他的全身。

“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孟晴萱的动作停住,女人晦暗的双眸似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眼前的青年那颤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平稳了下来。

他抬起头,痛苦的双眸愈发锐利,笔直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拥有着和母亲相同面孔的人。

“我妈不会说这种话,她比任何人都要爱我们,不准侮辱她!”

原本痛苦的心因为这冰冷的话语反而变得坚定起来了,母亲对他,对父亲兄姐来说,一直都是犹如太阳般温暖的存在。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安慰孩子也好,鼓励丈夫也好,将他们看得比整个世界还要重要的母亲不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唰--!!

刀光一闪,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锋利的长刀,笔直锋利的刀锋让眼前的这个女人瞬间化作了模糊的轮廓,随后如化作云烟。

他站起身,身上的压力消失了大半,须臾之间,那个女人裂开的面孔貌似恢复了光泽,血色裂痕也在瞬间消失不见,变回了原本清雅美丽的脸庞,朝他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温和笑容。

已然悠久的记忆中,那熟悉的笑颜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让郭夜阑猛地一怔,静静地注视着那快速消散的身影。

顷刻间散去的身影之后,那个男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郭夜阑尚且讶异不已的视线下开口询问道:“这样好么?”“

褐发的男孩说着,身躯的轮廓在下一秒模糊变换,一个面容刚毅阳光,温暖和煦的少年出现在郭夜阑的视线之中。

“你逃不掉的,回忆也好,悔恨也好,就算像现在这样否定又如何?你难道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逃离么?”

郭风聆的声音犹如记忆中那般,平和稳重的大哥,似乎不管何时都带着与他不同的自信和坚毅,哪怕只是与其对视,都能从那端正的脸庞中感受到力量。

“你不过是在背叛罢了,就像...””

只是和方才一样,自己视若珍宝的家人说着违心失常般的冷漠话语,谴责并试图冲击他动摇的内心。

转瞬间,那道身影再次变换,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郭夜阑的面前,用着那双晶莹得宛如宝石般的酒红色眸子直视着他。

“就像我一样...你谁都救不了,永远抓不住想要的东西,护不住珍视的人...”

郭夜阑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前额的发丝垂落飘摇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妈妈和大哥之后,是月依么?哈哈...’

心底之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轻笑,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颊。

脸上应该一直带着的面具早已不知所踪,青年微微勾起了嘴角,迈起脚步走向前去,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很快地便走近了目标,来到了“唐月依”的身边。

“你说的没错,大哥刚走那时,我只能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哭泣...在那之后更是如此,我无数次地后悔自己的无能,憎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在自己面前离去,却什么都没能为她做的自己...”

也许是意识到了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变幻莫测的虚影,郭夜阑的语气早已和内心那般,逐渐平复下来。

只见他抬起手,轻抚着女孩精致的脸颊,在那双目无神,木讷如无心人偶一般的女孩脸上,他似乎能够逐渐见到名为情感的浮沉。

“所以这次,我不会再放弃的,哪怕是错误也好,任性也罢,我都会拼尽全力,因为...我已经不想再一次忘记她了,你也是一样的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柔和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如泡影般淡化消失的女孩,越过层层的迷雾,重新落在那个稚嫩男孩身上。

“我不想再失去了,不想再忘记了...”

男孩抬起头,双目不再无神,那颤抖着的稚嫩脸庞上,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悔恨和痛苦,相似的两人犹如镜子的两面一般,对视着彼此。

“嗯,我也是。”

看着郭夜阑那平静无波的笑容,男孩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个青年的身影来到近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我必须向前看了。”

男孩瞪大了双眼,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在一片沉默之中,死寂般的黑暗似乎正在逐渐消散,与其淡化的身影一样,逐渐在这黑暗中流逝而去。

不久后,静谧的四周再次出现了光彩,摇坠的火烛,古旧的房屋,映入郭夜阑眼帘的,是一幕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略显鄙陋的屋檐下,满满的青苔爬满的墙壁,四周湍湍的流水声寂寥无垠,越过还算干净的台阶,缓步走进眼前的大宅中。

由方正的大理石所堆彻雕塑起来的古宅,其门扉向两旁大开,不远处的院子中,几道陌生的影子正立于前方,模糊的对话声透过那院子中的草木,悄悄地流入郭夜阑的耳中。

“这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