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一直坐到跟其他人约定的时间到了，才跟小公安打了个招呼，走出公安局大厅。虽然她猜想刚才那车人送来的时候，那什么杰哥就会走，但谁知道有没有个万一？
当她走到约定地点时，其余四人已经在那等着了。田喜儿先看到她，人还没到跟前就挥着手喊了。
“舒儿，你上哪去了？我们还以为你忘了时间呢。”
叶舒快步走上前，跟着他们往坐拖拉机的地方走。边走边将事情经过跟他们说。
何惠娟既然已经被遣返，她偷渡的事就不是什么秘密。大家早晚都会知道，还不如她现在说了。
不过她之前没跟骆心雨她们说她见过杰哥，所以只说了有个男人一直跟着她，她害怕才进了公安局。
“啥？何知青去偷渡了？天啊，看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她有这胆子。”
郭向阳震惊了。他怎么想都想不到那个老装病的，会有胆量去偷渡。
方远志拍了拍他的肩，感觉这兄弟真是个憨憨。他也早看出来那个何知青没有表现出来那么简单了。估计整个知青点就小郭同志最单纯了。
叶舒点点头。
“不止是她，我认出来那些人里还有好几个农场的老知青。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走的。”
“呦呵，那大队长这次肯定要掉不少头发。”田喜儿想起张爱国头顶上那所剩无几的毛，就有些替他可怜。听说有知青犯事的大队，当年很难评上优秀的。
骆心雨则想到另外的问题。
“你们说，那些人会遣返回农场吗？还是说会送到其他地方去？”
众人陷入沉默。
是啊。那些人会怎么安排？新风农场也是有牛棚的，不过他们都没怎么接触过那边。听闻这边牛棚住的不是下放的人。可一下子多好几个人，牛棚的活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去做。多出来的人会怎么安排呢？
叶舒一下子想到了林默。他之前那几年应该就是住在牛棚吧？
方远志突然开口。
“这事就我们知道好了，先别跟村里人讲。要是他们遣返回农场，自然有人会通知大队长，我们就别掺和了。”
大家都觉得他说得在理，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说太多反而不好。
当天夜里，叶舒一直留意着林默那边的动静，到她彻底睡着都没听到有声音。她本来还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何惠娟的事呢。不知道他是没回来，还是半夜回来又一早走了。反正第二天早上也没见他人。
而另一边，广市的叶家。
叶母中午在单位时，就听到不少工友提起家里孩子放假回来的消息。心想叶舒怕是也会回来。那丫头去了农场两个月，一封信都没给家里写过。估计是心里有气。她想着等她回来必须得好好说说她才行，一去就没消息了，像什么话。
叶盈已经跟着叶母上了一个月的班。这天跟着叶母下班，她明显感觉到叶母的低气压，坐在自行车后座，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叶母将火力转移到她身上。
两人一同回到家，叶父已经在家里了。
她进了门，马上就溜到厨房倒水喝。见灶台边上放了不少菜，居然还有一块猪肉。暗道糟了，叶母待会进来还不得吵翻天？
她几口把水喝完，赶紧溜进房把自己关起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就听到叶母的吼声。
“叶前进，你发什么瘟？买这么多菜，你是发达了还是发癫了？”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被人听到好听吗？今天小舒不是放假了吗？怎么也得给孩子做顿饭吧。”
“吃吃吃，她去了那么久，屁都没一个，就是个白眼狼。给她吃？我还不如丢出去喂狗。我看她最好这辈子就别回来了，当少生一个。你看我们厂里好几个工友家的孩子，人家月初还寄钱回家了，你女儿呢？就不知道帮补家里。她今天要是回来，我也要把她丢出去。我江美英就没那样的女儿。”
叶母骂完后，外面是良久的沉默。
叶盈在房间里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一个局外人，她觉得叶母这人挺让人下头的。霸道又强势，而且还很爱攀比，人也有些虚荣。所以这两个多月里，叶母对她再好，她也生不出太多的孺慕之情。而且她作为一个得益者，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这样的偏爱，会让她对叶舒感到愧疚。
她走到房门口，准备开门去帮叶舒说几句话。结果手刚接触到门把手，就听到客厅处传来巨大的“砰”的一声。紧接着是叶父的声音。
“够了！”
叶盈马上将门拉开，就见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叶父，此时正站在掀翻的折叠餐桌边，整个人犹如一头愤怒的野兽。他死死地盯着叶母，声音沉得吓人。
“你在说小舒之前，先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是怎么对她的？你亏心不亏心？”
叶母没想过叶父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还把桌子给掀了。一下子脸上挂不住，心里憋着的火也跟着发了出来。
“我怎么对她了？我为什么要亏心？我是她妈，缺她吃缺她喝了？你看看其他家孩子，哪家像她那样的？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叶母声音拔得很高，说出来的时候有着歇斯底里的味道。叶父嘴笨，对着这样的妻子压根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觉得有着自己这样的父母，对叶舒就是一种亏欠。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哆嗦着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最终又放了回去。头垂得低低的，好像没了生气一般。
叶母见他这样，就像一只斗赢了的公鸡，昂着头对叶父“哼”了一声，自己抱胸坐在木沙发上。
叶盈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就好像对不起良心了。她走出房门口，来到两人中间坐下。对着叶母温声开口。
“妈，如果重来一次，我不希望姐替我下乡。”
叶母一听就炸毛了，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叶盈打断。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从小到大你都特别疼我，偏爱我。我很感激，我也知道你做很多事都是为我好。可是站在姐的角度，确实不公平。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被这样区别对待。而我，虽然得到很多好处，但有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会愧疚，会不安。
你说姐去了两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我们又何曾关心过她在陌生的地方过得怎样？上次我写好的信被你撕了，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不许我给白眼狼写信，免得她回来就不想回去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好像在说风凉话。我最没有资格说这些。妈，我只想求你别再说这些让人听着寒心的话了。可以吗？”
叶母被叶盈一番话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红。叶父却是抬起了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她，眼里有欣慰。
“反了，真的反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好啊，一个个都来气我，都来怨我。你们，你们真是好极了。就我是这个家的阶级敌人，你们一个个来批斗我对吧。呸。我就不信我还做不了这个家的主。”
叶母蹭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进房，紧接着传来巨大的摔门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叶盈呆呆地看着那扇门，心里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