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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罢,他抬眼就看见头斜斜歪了头双眼阖着,睡颜恬静又平和。

曲子有些长,但是洛长夜也完全没想过她能趴在桌子上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她眉宇间舒展,嘴角微微向上一看就睡得很不错,莫名的他嘴角也不可自抑的露出一点笑来。

其实最早些年他母亲还没有和那个男人走到两相决绝的地步的时候母亲是会弹琴给那个男人听的。

母亲说,此生难觅一知音。

她觉得那个男人是她的知音,可后来她摔裂古琴说是往后再也不弹了。

所有好像天赐的良人倒不如说是伪装而来的猎人,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事事契合,万事顺意的另一半呢。

那个男人只是欺骗她想要鲛人一族的秘宝而已,后来即便拿不到秘宝他也没有杀了母亲,而是囚着母亲像是他养在笼子里的五色彩雀一样。

失去了自由的独立个体就不可避免的像失去水分的花儿,朝生夕死,无可挽救。

母亲死的那天平陵川下了好大一场雪,漫天飞絮里她化作无数蓝色光点再也不见。

回光返照的空隙,他清晰的听见母亲说,她悔了。

从无数谎言骗局中来,洛长夜常常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又什么是假的,分不清什么是切实的什么又是虚幻的。

他第一次见她就是故意接近,后来她逃出洛家,他就明白不过是自己自以为是又为他人作了嫁衣。

利用在这个世界上太常见了,被人利用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再后来她提醒他救了他一命,他就想啊,燕阕她到底要干什么呢,她是因为恨洛长宜才要帮他吗,可是以前她那么喜欢洛长宜,是喜欢会随着时间而消失还是她和他母亲一样……?

他想不明白,也看不清她。

她像是一团雾一样让人抓不住摸不着还看不透,这样的人一定是城府深沉心机难测的。

可是秘境一遭她又表现得简单澄澈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她一点也不复杂,有时候他甚至能一眼看穿她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和行为背后的想法。

百年以来他都没有遇见过如燕阕一般的人,她能顶着酷暑练剑能为新学的术法写下几页的心得剖析,她空了就静静的坐着发呆,冷冷清清得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玉石一样。

但她又重口腹之欲,贪心玩乐会让侍从在都城里搜寻好吃的,好玩的,要是和她搭话她就会像孩子一样有很多话说。

燕阕,她矛盾得像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天光渐渐暗了下去呈现出一种天色将晚的灰白来,洛长夜收好琴本想抱她回寝房可他才碰到她,她就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间她眼底是深深的迷茫,而缓缓清醒过后她拍了下自己脑袋好像是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听着琴声就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对不起啊……”她少见的有些窘迫难安的样子似乎心里很过意不去。

洛长夜见她这个样子只觉得生动有趣不由摇摇头道:“没关系,就是快晚上了睡外面会着凉。”

梧桐台昼夜温差大,一到晚上刮的风都透着寒意。

再说了,她听琴声能睡着说明她真的全身心的放松下来了,这没什么不好的。

许迟迟:“……”要不是知道这哥的性子,她现在八成会觉得他在阴阳她。

反正听人家弹琴睡着了肯定是她不对。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连枝枝都已经回来了。

深感歉意的她决定把枝枝买鱼顺便带回来的盐水鸭分给他表示歉意,才打开食盒就见苏烨匆匆来了。

苏烨这段时间都跟在凤七身边料理藏在军中和城里的探子奸细,他这么行色匆匆的过来……许迟迟一下就把手上的盖给食盒重新盖上了,不用想肯定没得吃了。

顺势往洛长夜那边一推,瘪嘴道:“喏,全送你了赔礼。”她等一天了,白等。

说完就迎了上去,苏烨则悄声禀告道:“蛇族五千军之事,和商少主发现了端倪非要拉着凤将军和闻夫人来见您,如今都在庆丰殿等您呢。”

苏烨话一落,许迟迟拔腿就往外走。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蛇族五千军到都城按规矩是不能单独安营的,得先由凤七接手安置然后再走流程,和商拿着她给的契书肯定是腰板挺足了等的,但是炽御军选拔这种事情时间根本不可能短,所以就只能一直拖着和商,那和商不是傻子肯定会闹。

当时跟凤七还有闻玉商量该怎么善后的时候闻玉问她觉得和商同意她调军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当时闻玉表情还挺严肃的,所以她就仔细想了答的。

左不过是他觉得自己可以从中获利才同意的,可以合理合规的在都城持有军士,这对一个时时刻刻想着造反的家伙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她答完以后,闻玉就从多个方面刨析了和商的心理以及应对策略给她和凤七听,凤七听没听明白不知道,但是她听完以后就觉得和商肚子里的蛔虫都不能知道这么多。

许迟迟知道很佩服闻玉,闻玉看东西眼光毒辣,说话又一针见血,不愧是能执掌炽御军的将才。

按闻玉说的就是两步:

首先就是要利用好信息差,和商不知道炽御军上下都是要立下生死誓的,叛军者死,所以就可以直接告诉是将他带来的那五千军部分充入炽御军中,他会觉得可以在炽御军中有自己军士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就不会那么排斥。

再然后就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营造出他们几个不和的假象来麻痹和商,最好是让和商觉得自己有空子可以钻主动和凰主站到一起,让他觉得自己和凰主是一派的,是可以暂时利益互补的。

闻玉这两步下来是主打一个不主动画饼,但是让你自己脑补出一个美好前程来。

闻玉是准备把蛇族当后备军用了,作的长远打算,要的就是若有朝一日和龙族开战蛇族能尽力参战而不是敷衍了事。

够能算计,不是她那头脑一热胡说来的能比的。

要想有预期的效果,那今天这场戏就得唱好了。

庆丰殿殿门大开,红墙碧石在昏沉光线下透着不明朗的暗淡光芒,许迟迟一路往里走就听见了侧殿中传来的隐隐说话声。

“你们如此做派,岂不是完全不将凰主放在眼里,藐视君上?!”

“此事凰主并未向我们言明,不知者无罪,如何担得起一句这样的罪名。”

“……”

听听这掷地有声的,都还没进去她都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了。

许迟迟今日穿的是件银丝暗花的素缎裙,长发用羊脂玉的簪子盘在脑后看上去要多清淡就有多清淡,连带着平日里眉眼间的锐利都淡了许多,只剩下了温柔婉约之态来,走进殿内时烛火映照之下她那张脸甚至还透着一丝丝的稚气未脱的意味。

和商见状心里的疑虑都散了些,若是他们合谋做戏给他看,这燕阕不该表现得如此淡定自若,再细想那日情形,她分明就是临时起意不像是早有计划,若这些全是他们合起伙来打配合,那燕阕未免也太会伪装了些。

论心智城府,她都做不到这么不漏半点马脚。

心下千转百回,面上却要摆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喊冤叫苦,拿着之前许迟迟给的契书和商“嘭”的一声就跪许迟迟面前了,吓得她差点没小退一步。

幸好手比脑子反应快忙就把他一把扶起来了,还得装着一片关心的问:“和商少主这是怎么了。”

“承蒙凰主不弃,愿意托付重任,只是……”

然后和商就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跟许迟迟诉说了凤七和闻玉是怎么扣着他的五千军,还质疑他手上的契书的。

他说得天花乱坠,完全把凤七和闻玉描述成了两个居心叵测的佞臣,要不是许迟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不定真要给他说动了,而她余光瞟到凤七时发现这小子此刻死死的咬紧了下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知道的以为凤七这副样子是有多生气,但是她知道这小子哪里是什么怒火冲天根本是快憋不住笑了。

不过和商他真的戏精上身啊,他这一通表演下来也太配合了一点。

许迟迟微微蹙眉听和商说完才转向另外一侧站着的两人道:“凤七,闻夫人,和商少主所言可属实?”

凤七闻言装死,直接后退了半步垂下了头去。

好在闻玉给力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过来,掀唇笑道:“凰主私下授令实在不妥,我等不过是尽为臣本分免得让有异心之辈浑水摸鱼。”

她语气轻松如话家常,可话里明明白白的指责让人忽视都难,和商听着只觉得数年过去闻玉还是那副样子,可惜现在为君的不是燕煜了,像燕阕这种年纪正是会处处反叛的年纪,她现在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不给燕阕留面子,燕阕能服她才有鬼。

果然,下一瞬就耳边就响起了燕阕不阴不阳的反问:“闻夫人的意思是我做事还得经过你同意才能是光明正大了?私下授令也是令,闻夫人要抗令而行?”

和商离她离得近,甚至能隐隐听到她话里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