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后天出门时，林墨和林轩就准备好了小礼盒，也不让下人帮忙拿着，就一路拎着说要亲手送给方玉君。
今日并不是休沐日，方祭酒并不在方府。程韵虽是官身，但这次过方府是为了探病，所以接待的是方玉君的娘亲吕氏。
方家也算人丁兴旺的了，方祭酒一共四子二女，底下的孙辈更多，如今都有重孙辈了，但单独把方祭酒小儿子这一支拎出来，却又显得分外可怜，方祭酒的小儿子英年早逝，只留下吕氏和方玉君两人。
吕氏今年不过三十，乍看之下，她的外貌以及行为举止和年龄是相符的，但她眉眼间偶尔藏不住的暮气，让人觉着她夫君的早逝带走的不只是这个妇人的柔情，还有剩余的全部青春与活力。
“只是小辈身上一点小毛病，还劳动程夫人大驾，真是罪过。”吕氏端坐着，因为和程韵不熟，说起话来十分客气疏离。
林墨和林轩给吕氏见礼，吕氏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看不出私底下对这两个少年的不满。
程韵和吕氏寒暄几句后，眼神落在乖乖坐着的林墨和林轩身上，似征求吕氏意见说道：“方夫人，让我这两个儿子去看看玉君哥儿，咱们大人自在说说话可好？”
吕氏自然没什么意见，程家本来就是为了探望玉君的，她点点头，对着身旁的婆子吩咐道：“嬷嬷，你带着两个哥儿去玉君房里见见，我估摸这时他是醒着的，只一点，你盯着别让他太闹腾，免得累着。”
婆子领命带着林墨和林轩去了方玉君的房间，花厅里只剩下程韵和吕氏，似乎连空气都安静了少许。
程韵喝了一口茶后，缓缓开口道：“我在程府见过几次玉君哥儿，他被您教养得极好，不仅聪慧，还很懂事，早就想过府向方夫人取取经了。没想到第一次上门，却是为了探病，听说玉君哥儿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这到底害的是什么病呀？”
程韵一开始对方玉君的称赞，仿佛一下子打破了吕氏的面具，她的脸上浮现了真诚的笑意，只是，在提到玉君的病时，那笑容又陡然打了个折扣，黯淡了下来。
吕氏叹了一口气后回道：“唉，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病了，就突然有一天，他开口和我说睡不好，想要向学堂请假休息几天，我以为他想装病逃学，狠狠骂了一场。只不过接下来几天，他脸色渐渐青了，眼底都是乌青，连饭都不怎么想吃了。请了大夫，说什么忧思郁结，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开了几副药，喝了也未见好转。你说一个小孩子，万事不愁的，还能忧思什么。我没了法子，就依他的意思，休息几天吧，精神确实是好了一些的。”
程韵猜道：“莫不是在学堂里被欺负了？”
吕氏摇摇头：“冲着公爹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学堂里的先生和学子都不会欺负他的。我觉着就是小孩子贪玩，闹脾气想要歇着，才故意不吃饭不睡觉，匡我来着。”
程韵不知怎的，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她多次接触方玉君的经验，他不是那种会为了逃课装病的人，莫不是深宅大院里的阴私手段不成？
也难怪程韵如此想，方祭酒的小儿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很是惊才绝艳，外人都知道方祭酒偏疼小儿子。之后小儿子意外死了，方祭酒又将满腔的疼爱给了这个小孙子。如今方祭酒都快六十了，若说是为了争夺家产什么的对方玉君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程韵也坐不住了，她说：“那咱们也去瞧瞧玉君哥儿去，若是小孩子闹脾气，我帮你劝劝他，我的话，他应该能听进去一些。”她才不是为了劝什么呢，真实的目的是想让小艾帮忙扫描下方玉君的身体，她很喜欢这个每次见着都是笑嘻嘻，然后看到她还一脸崇拜的小男孩。
吕氏愣了几秒后才点点头，确实，每次儿子提到清和先生都是眉飞色舞，她相信儿子对于眼前之人的话是能听进去的，只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领着各自的奴仆，一行人浩浩荡荡得去了方玉君的院子。
等到了房门口，吕氏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林墨和林轩正坐着旁边和半躺在床上的方玉君说话，气氛好像不那么热烈，一旁还有刚刚那名婆子和两个丫鬟在旁边守着。
程韵一眼瞧过去，方玉君确实比印象中消瘦了一些，但精神看起来还好。尽管肉眼看好似没什么大问题，她还是让小艾给他扫描，出来的结果和肉眼看到的没什么两样，方玉君没中毒没受伤，顶多就是身体有些虚弱，许是吃得少睡不好的缘故。
方玉君见程韵来了，双眼微微发亮，对着程韵颔首行礼后，尊敬得喊了一声：“清和先生。”
程韵同样微笑颔首，随即走到床前，爱怜得看着他。
“看你精神还好，我就放心了，赶紧养好病后过来程府玩，我让厨娘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如意糕。”
方玉君脸上浮起了羞涩的微笑，显然对于程韵记住他喜欢吃如意糕这件事很开心。
吕氏也接过话茬道：“是呀，养好了身子才能上学堂，免得落下太多功课了，到时候比林墨林轩差太多，小心人家笑话你。”
方玉君脸上有点僵住了，一旁的林墨立马道：“方夫人，玉君的功课进度比我们快了不知道多少，怎么可能落下，而且，就算落下，我们也不会笑话他。”
林轩年纪大些，较林墨沉稳许多，顺着吕氏的话说道：“方夫人请放心，玉君弟弟若是学业有什么疑难，我们都会帮忙的，何况，还有学堂里那么多先生呢。”
吕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尬笑了几声，现场的气氛仿佛有些冷了下来。
程韵确定方玉君不是中了毒之类的问题，见林墨和林轩也聊得差不多了，便不打算在方府多待，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马车上，林墨一脸不高兴，连林轩也是一脸沉闷，程韵忍不住问道：“你们和玉君都聊了什么？怎么还不高兴了？”
林墨和林轩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其实他们也没聊什么，就是没聊什么，才觉得憋屈。
最终，还是林墨在程韵询问的眼神下开口：“我们两个人在床前跟玉君说话，一个婆子两个丫鬟盯得紧紧的，本来就很不自在了，然后聊到高兴的事情，玉君一激动，那婆子就立马打岔，让玉君不要太劳累，几次下来，我们便没了说话的兴致了。”
程韵道：“玉君身体其实还好，不至于连高兴一下都不行，方夫人未免太过小心了些。”
林墨有些气愤道：“就是就是，那婆子太烦人了，我觉着玉君的病就是被他娘亲逼出来，凭谁每天都被那样管着，不生病才怪呢！”
一旁的林轩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程韵似惩戒般轻轻得拍了下林墨的头，说了句：“不许妄议长辈。”
不过片刻后，她终究是抵不过好奇心，问道：“你说说，方夫人除了不让玉君和你们往来，平常都是怎么管玉君的？”
林墨不吐不快得说道：“具体我不知道，但有一次，我听玉君说，他每次下学堂后，回去除了吃饭洗漱，其余时间都是读书。而且方夫人又不用管事，玉君学习时，方夫人就在一旁一直盯着。设若我是他，我觉着我也会生病吧。”
程韵点点头，不过他们是外人，对方夫人的教育方式不好指手画脚，想了想，她对着林墨和林轩说道：“方夫人那边，咱们暂时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学堂就快放假了，娘这边也快放年假了，到时候玉君身子应该也好了，我给方家正式下个帖子，带上方玉君和你们几个去庄子上玩，就当做给他散散心，若是他有什么心事，你俩瞅着没人的时候问问，他能说出来，你们就开解一下。”
两人一听程韵的建议，觉得自己的小伙伴“有救”了，刚才的沉闷一扫而光，聊起去庄子玩些什么。
另一边，方玉君正半躺在床上，拿着林墨和林轩送的玩具把玩。
吕氏端着药进来，一看到方玉君没有在休息，手里还拿着玩具，重重得放下手下的盘子，有点生气得夺过他手里的玩具，恨铁不成钢得劝道：“玉君，不要玩这种费神的玩具，你这会儿病着，该好好休息，争取早点回学堂去，难不成你想一直病到学堂放长假不成。到时候那么多课业，你怎么赶得上？你爹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我不指望你能那么快，但你也不能如此玩物丧志……”
方玉君不发一言，愣愣得望着吕氏手里的玩具，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吕氏的话听进去。
这副样子在吕氏眼中，就是不听劝，她瞬间悲从中来，将玩具塞到方玉君手里，带着哭腔说道：“你想玩就玩吧，是我没教好你，等我到了地底下见到你爹，我会向他赔罪的。”
方玉君看着娘亲通红的眼眶里挤满了泪水，终于说了一句话：“娘，我不玩了，明天就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