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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天亮,梭城城主一夜未眠。

这是站立场的抉择,到底是依旧向着房大人,还是遵循这顾巡抚。

思绪良久,他遥遥看了眼后院屋舍。

一个敢杀城主的巡抚使,众人只看到其狠辣果决,却忽略了他敲山震虎的谋思。

既是震虎,不够骇人如何能震?

这一次,他想大胆一点,赌一把,赌这位顾巡抚能掌控荆州大局。

许久,梭城城主把所有经手的粮食一笔一笔的勾勒了出来,记在账本上。

既然那位大人是为了百姓而来,那这账本,想必是他最想要的。

只是明面上的赈灾粮尚可写出来,其中大部分拿给房大人的又该如何……

思及此,满面愁绪的梭城城主望着天光乍现,心头的恐慌已经达到顶峰。

忽闻风声飒飒,两道身影自天际而来。

一壮一瘦,皆是手中提刀,步伐诡异犹如妖魅。

他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就已经顶上了一张白的瘆人的面具。

“城主大人,很守时啊?”

梭城城主吓得浑身僵住,直到不远处的门被诡异的打开,一道白衣剪影渐行渐近。

清越温润的嗓音携着晨起的薄雾而来。

“城主大人,卯时相见扰了清梦,还请见谅。”

梭城城主想过来人的很多种模样,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

眉目冷峭,姿容比玉,初醒之阳下衣袍如银纹流转,腰身笔挺犹如雪松。

清隽如冰的脸藏在光影交界处,半明半晦。

梭城城主回神,猛地双膝挨地,双手托举账本置于头顶。

“顾大人,下官该死,手中存粮皆在账本之上!”

顾棐南眉梢微微一动,踏步而来接过,嗓音淡淡:“城主大人下跪又是为何?”

梭城城主僵住身子,沉默良久,随后道:“下官城内,只有一部分,剩下的……”

“在房数那儿。”

顾棐南低垂眼睫,神色疏淡的接了话。

梭城城主大惊!

今日这顾巡抚前来,难不成只是来考验他的?

风微过,只见那清绝人影已至门边。

“这账目上的粮食,城主大人作何打算?”

梭城城主沉默片刻,俯首贴地,声音沉沉:“下官即刻差人分发。”

“妥。”

清冷的一声降下,又是一袭紫衣缓步而入。

翁植微微一笑,抱袖而语:“城主,巡抚特意派我来协助,还望莫要嫌弃。”

梭城城主眼中震颤,随后猛的拜身:“下官岂敢!一切但凭翁大人吩咐!”

*

绵雨初降,凉风袭来。

这片贫瘠而又备受创伤的土地,迎来雨泽时,皆是让百姓兴奋至泪眼模糊。

卫枕钰立在窗前看着雨丝垂落,地面上的水坑泛起阵阵涟漪,她等在屋内许久。

昨夜大雨倾盆时,姜东自临城入城赶来,带回了城主府的消息。

她几乎是并未多想,就知道是顾棐南做的。

想要把这一团顽固的官僚破开,唯有以杀开局,更是只能以杀止杀。

要想百姓活,那便恶官死。

旁侧的门忽然被打开,带着木板转轴不灵活发出的‘吱呀’声。

姜东眼下微陷,但是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小小姐,好了。”

卫枕钰疾步走去,往里面就要走,却被姜东拦住。

他面上带着几许迟疑:“小小姐,内里的东西颇为不雅,实在难以观瞻,你……”

卫枕钰敛眸一笑,倒也理解他的心思,安抚道:“无妨的,姜叔。”

姜东也并未多言,当即让开了步子,由着人进去。

卫枕钰走在停尸台的一刹那,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在老大夫的胸腹中部,被开了一方口子,但里间不是鲜红的五脏六腑,亦非因着毒素侵袭似的脏器不似常态。

而是拧巴的、一团一簇的虫群,盘踞在残留的几许坏肉上。

“他怎么活着的?”

脏器不全还能正常存活,这简直匪夷所思!

姜东微微垂下眼,叹了口气:“心脏完好。”

“他的体内应当是被种下虫卵,积年累月的繁殖成了这般。”

“种下虫卵的时日,粗略估计是半年前。”

卫枕钰眸色深了深,又是半年前吗……

很快,她拧眉侧头:“这是做什么用的?”

姜东摇头:“ 这很像一种大昊南域之外的虫蛊之术,但具体之用,我也是第一次见。”

卫枕钰低眸,随后神色凝冷:“这几日怕是得麻烦姜叔多查几个了。”

姜东颔首,而后抬起眼睫望着她,忽然道:“比之上次见面,小小姐如今似乎很是疲倦,是发自内心的疲倦。”

卫枕钰忽然一怔,旋即低首默然片刻。

好半晌,她才提步走至一边,折身背对着姜东,微仰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许久才开口。

“我一面不忍夫君自己独自面对荆州诸事,一面又会见之百姓生有怜惜。”

“可这不是儿时的游戏,躲猫猫只要抓到人就好。”

说到这儿,她低头笑了声,鬓边发丝随之垂下遮住眼尾。

“在这儿啊,有死不完的人,见不完的枯骨,藏于背后盘着深根的阴谋,我们人人倾力处之,却仿若成了哪个操盘手的棋子。”

“我不大爱,本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拯救苍生。”

“但如今,哪怕是苍生一隅,我都倍感无力。”

说到这儿,卫枕钰转脸看去,笑了:“姜叔,你说,古往今来想做英雄的,是不是都这般累?”

姜东久久无言。

直至外面绵雨渐褪,拨云见日,低低地声音才响了起来。

“小小姐,拯救苍生尚且需要时间,你来荆州不过数日,何必将自己逼得那般紧?”

“既是操盘之人,那便总有藏身之地,一如儿时那般,走一个拐弯能抓到人,走九曲回环,依然能抓到人。”

“区别,不过是多走些路罢了。”

卫枕钰闻声倏然愣住,旋即大笑起来。

“是我着相了。”

言罢,她走到门口摆了下手:“劳烦姜叔把他肚子里的东西留点出来,合身下棺。”

“一炷香后,我让玄五来接。”

她的声音本是渐渐远去,临出门前,卫枕钰又笑着望向姜东:“劳烦二字可不是客气话,这几日你怕是得多拆几个人了。”

姜东见她眉目神色确实是好了不少,也笑了起来。

“随时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