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当，家也难当，国和家是一个道理。”
嘉靖感叹着，突然又把目光转向了年近五十的严世蕃。
小阁老的眼神微微躲闪，不敢对视。
至于他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从表情上可看不出来。
无疑，严世藩是大明的政治高手，天生的政治动物。他实际才是真正嘉靖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他比嘉靖还了解嘉靖帝，严世藩不仅是政治高手，更是他父亲大明首辅严嵩的大脑。
有句话叫“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这句话用在严世藩身上挺合适的。
大明第一鬼才，人的名树的影，不容小觑。
可惜，太贪了。
但现在还要用他搞钱，严党倒不得，清流可不会为自己搞小金库。
没小金库，自己拿个屁去支援王重阳抗金。
嘉靖冷笑一声：“严世蕃，刚才高拱说，你昨天娶了第九房夫人，是怎么回事？”
严世蕃有些失惊了，跪了下去：“臣回去后就将几房小妻送回娘家。”
一时间，气氛再度凝重，那秉笔太监陈洪更是咧了咧嘴，只听大殿中的水漏声“滴滴答答”，格外分明。
良久！
“好汉才娶九妻嘛！”
这句话一开口，户部侍郎高拱顿时愕然。
嘉靖皮笑肉不笑：“送回去人家怎么办？还是留下，只要多把心思用在朝廷（朕）的事上就行。起来吧！”
“是。”严世蕃的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拿捏了小阁老一下，嘉靖暗爽：“去年过去了，今年怎么办？该吵还得吵。阁老，你是首揆，内阁的当家人，有什么打算？”
一番乱石铺街以后，嘉靖把话引入了正题。
搞钱！搞钱！还是搞钱！
“当家无非是节流、开源两途。”
严嵩侃侃而谈，所谓“节流”，就是张居正刚才说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拿云贵开路做例子。
说什么十几年前要是在云贵深山老林子里开了路，去年便能省下几百万两的木料钱。
说了等于没说。
最重要的是开源。
怎么开源？嘉靖心中自然很有想法。
虽然清流也不是什么好鸟，但还真要他们才能做成这件事。
开海啊！
大海对面那可都是金山银山。
“张居正。”
嘉靖突然点张居正的名。
这位大佬，儿时便有神童之称，现在三十来岁便留着老长的美髯。
野史中，他还和自己的儿媳、万历的娘有一腿……看在他给大明续命几十年的份上，嘉靖不准备和他计较这件事。
张居正当即抬起脑袋，美须髯微微一晃，应答：“臣在。”
“朕刚才在里面听你算账也算得很透彻嘛！你说只要海面的商路畅通，我大明的商船能把货物运到波斯印度一带，每年就可以开源一千万两以上的白银。朕想听你说说这个思路。”
“是。”
张居正显然有些激动，但尽力平静心态：“其实这也不是臣的思路。大明永乐三年开始，太宗文皇帝就命郑和率船队远下西洋，前后七次，商货远通。直至嘉靖十几年，海上通商依然频繁。”
“后来因为倭寇骚乱，海面不靖，商运受阻。臣在兵部，也是从兵部着眼，想着似乎应该给闽浙增加军饷，让戚继光、俞大猷部募充军队，建造战船，然后主动出击，剿灭倭寇，重新打通海面货商之路。”
突然，严嵩打断了张居正，把话接了过去，极其顺畅地厚颜无耻道：“这个想法张居正和臣商议过。”
徐阶、高拱立刻下意识地望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开始是一愕，接着像是向徐阶、高拱表白般轻轻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未和严嵩有过什么商议。
严嵩轻轻使了一枪，徐徐接道：“只要海面货商之路畅通，接下来就是运什么。比方江浙的丝绸，一匹上等的丝绸，在内地能卖到六两白银，如果销到西洋诸国则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现在应天是一万张织机，浙江是八千张织机，能不能增加织机，多产丝绸？”
“你是说改稻为桑？”
嘉靖的嘴角微微一抽。
“皇上圣明！”
严阁老不知道这次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浅笑道：“历来就是应天的丝绸也多靠浙江供应蚕丝，气候使然，浙江适合栽桑产蚕。内阁的意思，干脆让浙江现有的农田再拨一半改为桑田，一年便可多产蚕丝一千万两以上，也就是说可以多产丝绸二十万匹。”
嘉靖低垂着眼眸，阴沉沉道：“农田都改了桑田，浙江百姓吃土吗？”
严嵩听出了嘉靖帝的异样情绪，赶紧答道：“从外省调拨，以往每年外省就要给浙江调拨一百多万石粮食，增加了桑田再增调粮食就是。”
“况且，每亩桑田产的丝比每亩农田产的粮收成要高。”
嘉靖嗤笑一声：“土地兼并、天灾人祸、倭寇作乱，若是将改稻为桑这道国策实施下去，浙江就要乱了……”
改稻为桑，绝对是不能去做的。
朕是缺钱，朕确实很想搞钱，但改稻为桑，不行，因为他知道结果。
严嵩沉默了一下，这和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他需要细细琢磨一下。
这时，严世蕃开口道：“皇上，改稻为桑刚开始可能会有小乱，但只要挺过一年，桑农必因此而获利，到时候，浙江百姓富了，朝廷也有钱了，简直是双利。”
论收刮民脂民膏，严世蕃是很有一手的。
他是嘉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嘉靖想要什么。
但现在的嘉靖毕竟已经不是嘉靖了。
“嘿嘿！民以食为先，即便改的桑田仍按农田征税，也必有稻农不愿改稻为桑，下面人怎么实施？是纵马毁苗，强实政令，还是炸了河堤、淹了农田？”
嘉靖漠然望着严世蕃。
“咚！”
严世蕃轰然跪在地上：“是臣考虑得太简单了。”
“起来吧！”
嘉靖盯住严嵩，说道：“改稻为桑，不可行，也可行。将国策延长到五年，乃至十年，便能富民强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阁老，换条路走。”
他知道还有一条路，能够解决当前的财政危机。
严嵩抬起脑袋，那浑浊的眼睛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最终，他开口了。
“皇上，南下巡盐吧！”
食肉性动物只有在猎物不足的情况下，才会互相猎杀，刀兵相见，巡盐也就是这样。
严阁老不愧是严阁老。
嘉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从座位上下来了，说道：“暂且也只能这样了。但开源还是要开，不……应该说是开海，西方人能够远来东方，我们也要走出去。如何入手，内阁这就回去详细议个方略出来，然后给胡宗宪下急递。东南的事，还得靠胡宗宪去办。”
严嵩和吕芳几乎同时大声答道：“是。”
嘉靖似乎十分兴奋，踱到了殿门边竟自己伸手要去开殿门，司礼监两个太监慌忙奔了过去，将殿门打开。
一阵雪风吹了进来，嘉靖的宽袍大袖立刻向后飘了起来。
“哎哟！我的主子，当心着凉！”吕芳连忙奔过去，就要关门。
“朕不像你们，没有那么娇嫩。”
嘉靖手一扬，阻住了吕芳。
殿门外大雪飘飘，而满挂的灯笼又在雪幕里点点红亮，一片祥瑞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