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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张党出世,严嵩急了

“……”

“一切阶级斗争,狭义上的便是党争,都是在物质利益、即经济利益互相对立和冲突的基础上发生的,归根到底,也都是围绕着物质利益而进行的……”

“清流,是大地主和大商人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天然处于皇权的对立面。”

“但大明要治理天下,又不得不用这些人。”

“摊丁入亩,就是在割天下地主商人的肉。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大明的田地,现在落在万民手里的还有几成?朕听说,半个松江府都姓了徐。”

“税制改革交给严嵩他们,是干不成的,张居正一个人也是干不成的……”

“吕芳,今日的内阁会议,你要拿捏好一个度。”

听完嘉靖帝的政治课,吕芳很有所得,一路琢磨着便来到了内阁值房。

内阁门外的阳光是那样耀眼,但值房内寂静阴森,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此时之西苑,因位处紫禁城之西而名之,其地囊括今之中海南海什刹海,本为皇家园林,取通惠河之水,林木掩映,皆无高瓴。

嘉靖帝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迁驾于此,才在这里盖起了几座大殿。

几次大兴土木,几次都焚于莫名的大火中。第一次大火就曾有言官上疏说风水使然,不宜兴盖大殿,本意还是想劝嘉靖迁回紫禁城宫中。

嘉靖大怒,言风水者吃了廷杖,此后再无谏疏。

皇帝不住紫禁城了,内阁值房当然也就从文华殿迁到了这里。

这就使得内阁的阁员们每次来当值都要沿着海子走好长一段路程,夏日冬雪,景色虽好,毕竟辛苦。

辛苦一点,倒也不算什么。

可现在,变天了啊!

张居正上《摊丁入亩梳》,顿时掀起了滔天骇浪。

此番变故,让内阁阁员齐聚于此,静静等待吕芳前来。

都是老狐狸,张居正敢提出变法,必然是得了皇帝的首肯。

又要和皇帝斗法了啊!

不管是清流,还是严党,恐惧的情绪占据了半个心脏。

几十年来,朝堂已经被嘉靖调教好了。

吕芳走进内阁值房,一眼便看到张居正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陈洪喝着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严嵩凝重,严世蕃快意;徐阶、高拱苦着脸……

“诸公,大喜啊!”吕芳一跨进刀光剑影的值房,就拱起了手。

“吕公公,不知喜从何来,也让老朽高兴高兴!”

严嵩见吕芳时永远是满脸菊花般的笑。

“阁老!”

吕芳自然也是满脸堆笑:“按照张居正的摊丁入亩法,我大明的赋税可增加两倍有余,所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开亘古之先河,要是办成了,诸公可以入文庙了……”

一句话,皇上同意变法。

怎么变?

张居正这个清流叛徒是先锋,今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入文庙?

老狐狸脸上郑重,心中却是冷笑,到时候,张居正是第一个死!

…………

摊丁入亩,具体什么去实施,嘉靖不知道,但他可以给张居正几个能够变法的干吏,慢慢去实验。

“海瑞!”

在纸上写下海刚峰的名字后,他又在后面添了个“王用汲”。

海瑞,自然不用多介绍。

“无君无父、弃国弃家”,这样的人是干不成大事的,不知道变通,不知道和光同尘。

但去做纪委,再合适不过。

只要别来烦朕,将天戳破,嘉靖都愿意给他兜底。

至于王用汲,明于世事,进退有度,恪守中庸,天良昭昭。

这是个能做事的人。

可以说,他是剧情中最聪明的几个人物之一。

王用汲的聪明不在于他有经世治国的方略、老成圆滑的处事,而在于他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并根据这份认知来走好仕途的每一步。

难能可贵的是,王用汲并没有因为聪明而变得油滑,他能够在保全自己与践行理想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并力所能及地帮助自己欣赏的人。

所以,《大明王朝1566》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王用汲,不但是海瑞的挚友,也同时赢得不同党派的尊重。

至此,变法的张党初步形成,先从北直隶、南直隶开始做。

自严嵩掏了五十万两银子买镜子,嘉靖手里便有了资金,暂时能应付了个把月,倒也不急着搞钱。

所以,他选择搞事。

“老了。”

关于摊丁入亩的折子,严嵩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扶着案沿慢慢站了起来。

徐阶却仍没有写完,这时也不得不搁下了笔,随着站了起来,隔案望着严嵩:“阁老写完了?”

严嵩轻轻捶着后腰:“不服老不行啊!张太岳想出摊丁入亩,论安世济民的才能,我等远远不及也!”

徐阶怅然道:“阁老,我已经六十了,也是时候乞骸骨喽!”

“少湖。”严嵩望着站在侧案后徐阶的身影,这一声叫得十分温情:“东南倭寇未平,西北俺答汗扣边,朝廷又要开海、变法,你我要同舟共济啊!”

“阁老。”徐阶想解释。

“你厚道。”严嵩打断了他继续说道:“就像我伺候皇上,二十年了,熬到了八十,依然无法告老。一个人熬一天不累,熬十天就累了,小心一年不难,一辈子小心就难了。做我的副手,也好些年了,难为你处处让着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徐阶这句话说得甚是真诚,是否发自内心,在严嵩听来至少不都是虚言。

严嵩有些感动了。

尽管眼花看不真站在侧边书案后的徐阶面上的表情,他还是望着徐阶的面部:“少湖,折子要下晌才呈交皇上,烦请将椅子搬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商谈。”

“是。”徐阶尽管也已六十出头,这时身子依然十分硬朗,那把黄花梨太师椅轻轻一端便端了起来,稳步走到严嵩案侧放了下来。

“坐,请坐下谈。”严嵩伸了下手自己先坐下了。

徐阶礼数不废还是躬了躬腰才跟着坐了下来。

“冒昧问一言,少湖你要真心回答我。”坐得近了,严嵩望着满脸谦恭的徐阶。

徐阶道:“阁老但问就是,属下不会有一句虚言。”

“好。”严嵩赞了一句,接着仍盯着他的脸问道:“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亲?”

如此煞有介事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徐阶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父子最亲。”

严嵩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接着轻摇了摇头:“未必。”

徐阶更小心了,轻问道:“阁老请赐教。”

严嵩轻声道:“《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在世,难报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子的作如是想?十个儿子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也就成了当然。少湖,你我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你应该也有感受,父子之亲只有父对子亲,几曾见子对父亲?”

这番话岂止推心置腹,简直脾肺酸楚,徐阶那股老人的同感蓦地随着涌上心头,但很快又抑住了。

面前这个人毕竟是严嵩,是掌枢二十年的权相,当此朝局暗涌湍急之际,也明知自己并非他的心腹,这时为什么说这个话?

徐阶不敢接言,只是也望着他,静静地听他说。

严嵩也正望着他,想他接着自己的话说个一句半句,无奈徐阶默如孩童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知道要转换话题了。

“你不好答,我们就说另外一件事吧。”严嵩依然面目和煦:“你说今日皇上写了个‘贞’字给我们,是什么意思?”

徐阶想了想,说道:“天有四德,‘亨利贞元’。”

“少湖啊。”严嵩这一声带着叹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还这般疑虑重重。你真就不知道皇上写的这个‘贞’字的圣意?”

徐阶岂有不知之理,此时仍然大智若愚:“贞者,节也。圣意应该是提醒你我要保持晚节。”

严嵩的脸没有了和煦,换之以凝重,紧盯着徐阶浑浊的眼睛:“如何保持晚节?”

徐阶的脸色也凝重了:“请阁老赐教。”

严嵩不再绕圈:“用好自己的人!”

徐阶:“请阁老明示。”

严嵩:“那我就明说了吧。胡宗宪是我的学生,他的字叫汝贞;赵贞吉是你的学生,他的名也有个贞字。皇上这是告诉你我,东南的大局、开海的大局、变法的大局,要你我用好胡汝贞和赵贞吉!徐阁老以为然否?”

徐阶这就不能不表态了:“皇上圣明,阁老睿智,应该有这一层意思在。”

严嵩笑了笑:“这就是我刚才问你这世上什么人最亲的缘故。有时候最亲的并不是父子,是师徒!”

“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傅之恩视为报答。少湖,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一次变法一定要推行,一定要推行好。”

“严世蕃有私心,难堪大任,我这边只有靠胡汝贞去维持,你那边要靠赵贞吉去维持。你认为如何?”

徐阶久久不言。

反抗嘉靖,他是不敢的。

张居正以“摊丁入亩”得了圣眷,一朝自绝于清流。

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他徐阶又何去何从?

徐阶微微颔首。

严嵩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个贪官要是没了用处,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万幸,他还有胡宗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