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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越罗的悲惨遭遇唤醒了蒋氏的母性,越罗苏醒后蒋氏送来了亲手煲制的羹汤。

越罗并不知道自己已昏迷了一天一夜,太医王贞来了又走,再次断言她命不久矣——

“脉象紊乱,气息相斥。若是长此以往,活不过三月!”

什么命不久矣?气息相斥大抵只是因为灵魂尚未适应肉体吧?

越罗将羹汤吃得一滴不剩,不得不说,蒋氏的手艺可圈可点。

“多谢姨娘!”越罗将汤盅递了回去。

这昏睡的一觉使越罗思虑良多,为了避免露出更多的破绽危及性命,越罗开始有意修整自身言行以求与大黎的文法相契合。

蒋氏一抬眼只见越罗正分外端庄地朝着她提了提唇角,唇间蹦出一句发自肺腑夸赞道:“姨娘厨艺超群,这碗羹汤实属少有的美味。”

当真是变了一个人!

蒋氏惊奇,在过去的十余年里,她也曾煲汤送来,却换不回越罗半声姨娘,更不必谈一个谢字。

收了汤盅,蒋氏犹豫良久,临走前对越罗道:“三小姐,虽说嫁给戮厂公并非什么好事,但只要能熬,等他死了,姨娘便与大公子说服你父亲进宫,请你长姐出面,求一道接你归家的圣旨。”

蒋氏的话令越罗云里雾里:熬死戮青苏?戮青苏看样子二十出头,熬死他少说也得几十年吧!

越罗挠了挠太阳穴,阿杳误以为她在为赐婚之事烦心,盘算了片刻上前一步小声对越罗道:“小姐,蒋姨娘说的不无道理,还请您先宽宽心,不必去想赐婚之事。昨日奴婢路过正厅,正巧撞上国师到访,亲耳听闻国师言说戮厂公早便染了怪疾,命不久矣。”

“当真?!”越罗并不怎么相信。

“阿杳哪敢欺骗小姐?。”阿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衣袖抖动间露出手腕上即将痊愈的伤痕,”奴婢此前也见过戮厂公几次,那日戮厂公前来宣旨,他的唇色不同于往日,红得不似常人。国师还说,圣上赐婚,并非全是因戮厂公八字压得住邪祟,还因小姐的八字恰巧适合给戮厂公冲喜!”

越罗回想宣旨当日,当时只顾着斗智斗勇,并未过分观察戮青苏的脸色,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常人即便是涂了胭脂也艳不到堪比红蔷薇的程度。

更何况“太监”二字是戮青苏的逆鳞,为了凸显与正常男人相比无非少了几两肉,他大概率也不会使用胭脂引人笑话。

想到这里,越罗舒舒服服地躺下,头枕双臂,将一条翘得老高的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顺从圣旨嫁过去熬死了戮青苏,谁还回越府?住在戮府守着他的遗产吃吃喝喝不好么?

如此,兴许还能避开其他的政治联姻,搞不好还能在东厂立起一块贞节牌坊!

豁然开朗!神清气爽!

越罗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榻,好几天没打上拳了,得松松筋骨。

正打得兴起,越罗却不知“三小姐又发疯了”这句话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府中传播,越达一进家门便听闻了此消息。

赶到东澜苑之时,越达只见未着外衣的越罗立在银杏树下,一手揪着巾子擦拭汗水,一手举起紫砂壶咕嘟咕嘟地豪饮。

越达摇了摇头,站定良久后退出门外,照例将阿杳叫来传话。

“戮厂督设宴东厂,伺候小姐梳洗更衣,酉时随我赴宴。”越达言简意赅,并未表明戮青苏设宴的用意。

阿杳回去东澜苑将设宴的消息传达,又备足了热水伺候越罗梳洗。

越罗向来不喜欢饭局,更何况是戮青苏设下的酒宴。

这一去,她的心里没有底。

会不会又是宣旨时的情形?

“长了张人嘴愣是不会说人话。”泡在浴池里的越罗越想越气,又想起戮青苏那差点儿便落在她唇上堪比流氓的吻,不住抬起湿漉漉的右手对着下半张脸抹了一把。

这个吻让越罗突感悲哀,在曾经那个属于她那繁荣开放的国度里,想她出生到死亡,二十三年的光阴,唯一的暗恋也随着她的离开无疾而终。

又开始想念了。

越罗强忍着泪水,逼迫自己忘记,很快便将所有的念想一把关进了内心最最深处的那间房子里。

穿着妥帖,阿杳为越罗挽发。

在梳妆台前坐定,越罗看着铜镜中的倒影,又细细打量起来。

倒是与自己原本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铜镜中的女子生得一张鹅蛋脸。紧致柔和的下颌、精巧秀丽的鼻梁将玉骨天成的风姿雕琢。墨发之下,两缕双燕眉、一双桃花眼,只因瞳距偏远,天生出一种清冷气质。

若要说棱角,遍寻上下,便只有那略微勾起的唇角、峰峦如画的唇峰。

不可否认,三小姐越罗的这副皮囊比拳击手越罗的皮囊要更柔更美、更加惹人怜爱。

美则美矣,过于柔弱且不便行事!

阿杳将头梳罢,原是最为规矩的垂鬟分肖髻,上簪立螓稚荷碧水缠花,旁配月白珍珠流苏,倒显得越罗格外端庄婉约。

“请小姐更衣。”旁候的婢子将衣衫呈上,越罗取来拿在手上,鹅黄的立领斜襟,朱红的提花马面。

山石桃花,晨雾青松,精勾细绣,层次分明。

阿杳借朱红发带将越罗散落的余发在身后收起,青丝红绦,一步一动,摇曳生姿。

待描画了简单妆面,越罗起身活动筋骨。

隔窗而望,院中原本繁茂的银杏树经历了几夜风雨已是叶片稀疏,入目只余焦黄颜色。

“命人将院中地上的银杏叶尽数清扫,再将树上的银杏果扑打收去,莫要教它们烂在树上。”越罗唯恐银杏腐烂腌臜难闻,想着先行将它们处理干净。

本是一句无心之语,却引来阿杳的询问:“小姐是要像往年一般将银杏制成白果?”

白果……

白果!

像是想到了什么,越罗背脊发凉。

“将往年做的白果取出来。”越罗眸光一沉,院中植有银杏树四棵,最小的树龄少说也有三十年,每年产出的银杏果并非是个小数目。

然阿杳蹙起眉头,立在一旁并未动身。

“阿杳,将白果取来!”越罗的心兀地狂跳起来,语气也掺杂进一丝怒气。

阿杳有所察觉,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声音辩解道:“小姐饶命!奴婢不知白果放于何处!半月前您将存于偏房内的所有白果都尽数收去了。”

越罗的臆想在这一刻被击中,一阵翻箱倒柜找寻了片刻,在打开置于床头的宝箧时她瘫下双腿。

“往年存下的白果共有多少?”越罗五指微颤,拿起盒中散落的半片白果,声音跟着颤抖。

“少说也有二三斤。”阿杳小声回答。

果然如此……

白果小毒,即便是制成了熟果也不可多食。

越罗眼睑颤动,一时难以接受,手里的宝箧摔在了地上。阿杳看着随盒摔散的果实,哪里还有二三斤,只四五片而已。

太师府的三小姐,蓄意数年,终于在又一年银杏成熟时节,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