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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原恰好刚仰头满饮下一杯酒水,欲图放下的酒杯尚且捏在手掌。见许听兰来到跟前,他由不得眉头皱了一皱。

这许家小姐究竟想要做什么?

未等甘原松下眉头,许听兰竟是将自己手里的瓷杯放在了甘原面前的矮几上,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为他斟了一杯酒水。

“甘大人,小女子仰慕大人已久,若是大人对小女子有意,还请满饮此杯!”许听兰说着将酒杯塞回甘原手中,又为自己将酒斟满,未等甘原反应她手中的瓷杯便见了底。

许听兰眼神乱飞,上下打量了甘原一通,见他气质不凡,也是生得俊俏,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态。

甘原久在军中,哪里见过如许听兰这般女子?

许听兰的骚操作着实让他头脑一懵,他略有思量后站起身来,对许听兰客气道:“甘某谢过小姐垂青。”

随后甘原去饮杯中酒水,待酒杯放下,许听兰看了一眼。

“甘大人可是瞧不起本小姐?为何不曾满饮?”许听兰面露不快,原是甘原只喝了一半。

好家伙!

越罗觉着手边缺盘瓜子。

“甘某不胜酒力,还请小姐见谅。”甘原从容回道。

哪有人一见面就问有意无意的?

有意满饮,无意半杯,这不很明显么?

“你!竟敢不识……”抬举!

“听兰!不得无礼!”就在这时,裴西暝出言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许听兰不听父亲许俊良的话可听裴西暝这个堂舅的话,闻声只得装模作样地给甘原赔了个礼,回去了座位。

“什么人呐这是!”危满月在一旁将舌头咂得啧啧作响,“就她还想得我甘原哥哥的青睐?甘原哥哥向来最讨厌那些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之辈。”

越罗侧头看了一眼越绫,只见越绫低垂着头,微蹙着眉头,像是正忧心什么。

宴席散去后,外头又飘起了雪花儿。黎胭请了个木偶戏戏班子给众宾客助兴,又说后院的梅花开得正好,待雪停了,便请一众女眷前去赏梅。

男客自是对木偶戏不大感兴趣,除去孩童及几个文静的少年守在戏班子前,大多在正厅高谈阔论,也有些公子哥三三两两结伙在院子里闲聊打闹。

越罗坐在戏班子前,直看得起鸡皮疙瘩,她向来害怕这类人形木偶。

越罗见身旁的危满月双手托着下巴看得入迷,便悄悄起身,出了折香苑站在廊下透气。

她并未注意到身后跟着出来一个人影。

“戮夫人。”黎胭站到了越罗身侧。

越罗侧头一看,见是黎胭,笑了笑:“王妃您怎生也出来了?”

“心里头不大顺畅,看什么都差些意思……”黎胭叹了口气,“戮夫人还是莫要称我为王妃。”

越罗眸光一沉,略有思量,看向黎胭道:“危将军封王,这不是好事么?”

“戮夫人年纪轻,许多事尚且不懂。”黎胭却是摇头,迈开脚步在廊下走动,“异姓封王并非是什么好事,大黎第一位异姓王封疆王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封疆王?

封疆王!

黎胭这一句,又将越罗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王……”越罗本能地想要称呼黎胭为王妃,末了又匆忙改口,“郡主可否同我讲一讲封疆王旧事?”

黎胭闻此眼神微微闪动,道:“既是无聊,当个故事讲与戮夫人听也好打发时间。”

随后,黎胭带着越罗去往偏房,命婢子准备了茶果点心,屏退左右合上房门这才将封疆王旧事缓缓道来。

“封疆王祖籍江州,出自京都簪缨氏族苏家,姓苏名扩。

“先皇二十三岁登基,在位二十年,这二十年间西国大蛮屡次来犯,北戎部族也并不安分,广南水匪更是猖獗。

“苏家满门英烈,封疆王的父亲、一个兄长及两个弟弟皆先后战死沙场。”

说到“战死沙场”四字之时,黎胭言语不由一顿,目露沉痛与尊敬。

“封疆王……还是称他为苏将军吧……苏将军英武,十六岁便于数十万军中直取敌军将领首级。

“他为国征战二十年,开疆拓土、镇守边境!他战无不胜,是战神般的存在!可就是战神,也有陨落的时候……”

黎胭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有所不忍。

“二十年前,先帝谦妃苏若怡怀上龙嗣,谦妃乃是苏将军最小的妹妹,是个不争不抢、温谦善良的女子,先帝很是宠爱她。

“苏氏一族在百姓当中本就威望颇高,加之苏将军手握兵权、功高盖主,先帝自是有所忌惮。谦妃有孕,先帝更恐她诞下龙子,届时外戚专权,只怕苏家成大黎新主。”

黎胭目光空洞。

她是皇族出来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懂皇室的无情。

“后来呢?”越罗不知何时抓紧了座椅的扶手,脸色略有苍白,其实她能猜中结局。

“后来……”黎胭喉头一哽,“后来,苏将军受封封疆王,他何尝不知这是一个陷阱?可是啊……可是……”

黎胭缓了片刻,将眼中的泪尽数忍了回去,良久之后才吐出两个字——

“尽忠。”

尽忠。

“十月怀胎,谦妃果真诞下了皇子,后宫中的女人蠢蠢欲动,前朝的官员揎拳掳袖……”黎胭的眼泪滴在了衣襟上,“苏将军被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时,尚在为了大黎被大蛮攻占的数座城池厮杀……

“他中计了……前有敌军,后无退路……是大黎断了他的后路……

“他和他十六岁的长子,带着残将伤兵,拼死抵抗了十三天,最终孤立无援地死在了敌军的刀枪下。”

越罗听闻至此,心下气郁,原本紧绷着的身子好似瞬时松落的皮绳,瘫软躬身。

这就是为国尽忠的下场吗?

越罗只觉五脏六腑倏时被人揉作了一团,生疼生疼,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阻止眼泪下落。

“苏将军一死,苏家败落,因着那不知真假的罪名,京都武将世家苏氏近乎被抄杀全族,谦妃与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被先帝赐死。”黎胭仰头长叹,又缓缓摇头。

封疆王……定安王……封王到底有什么好呢?

“苏将军的妻子蓝氏是我母家的表姐,我根本无法以三言两语向你展现她是怎样一个温善娴静的女子……”黎胭低垂眸光,眼泪滴进茶碗,“为求家小平安日日吃斋念佛,每隔几日便在府门前搭棚施粥、救济穷苦……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啊……”

还不是死在了有心之人的刀下?

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尸骨无存的下场?

权势的涡眼当中,大厦倾塌不过是家常便饭,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