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般壮观的场面令在场的官员为之一震。
越罗这才知戮青苏所说的“过了祭天大典裴西暝便需数着时辰过日子”是为何意。
她不住微微抬起目光，去看祭台之上的黎禛等人。
黎禛面色稍有严肃，但并未显现出慌乱。
华清琦与太叔泽央显然未曾料到会出现如此局面，面色皆是凝重。
尤其是华清琦，面色凝重宛如仲夏夜晚天空中厚积的乌云。
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危锦山一事竟会牵出封疆王旧事。
她下意识朝身旁的太叔泽央看去一眼，只见太叔泽央拧起眉头。
令人心惊肉跳的呼喊声中，立在祭台之下正前方的裴西暝再也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对黎禛道：
“皇上！今朝乃是祭天大日，岂容这些平头百姓在此撒野损毁龙气？！还请皇上下旨命戮大人统领锦衣卫镇压！”
众人只见裴西暝面不改色，却不知其内里早已冷汗淋漓。
如若黎禛下令彻查封疆王旧案，那他纵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裴西暝话音刚落，以赵立为首的一干裴党纷纷附和，直说这些百姓分明是借着祭天逼圣，如不镇压有损圣威。
越罗嗤之以鼻，将目光投向戮青苏，但见戮青苏神色淡定，便知一切尽在掌控。
越达向来是不同裴西暝争辩的，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把握时机。
这一切本就是他与戮青苏、危锦山利用民心布下的局，岂有轻易令裴西暝逃脱之理？
只见他上前一步，对黎禛道：“皇上，京都百姓并未踏进祭场一步，何来逼圣一说？
“只不过是定安王一事令他们联想起封疆王旧事，故有此诉求罢了！
“老臣以为，顺应民心详查定安王一事、复查封疆王旧案，恰可彰显您内政修明、善听民言、爱民如子的贤君风度！”
越达着重点明“贤君风度”四字。
果然，黎禛在听闻越达言语后眸光一沉，他再次放眼去看祭场外围跪着的百姓。
得民心！
这是他得民心的好时机！
百姓的请愿声依旧不绝于耳，华清琦的脸愈来愈黑，藏在广袖下的十指一点接着一点揉紧。
太叔泽央看出她想要做些什么，面色凝重地朝她摇了摇头。
可眼看着黎禛即将开口，她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对着祭台底下的戮青苏命令道：“东缉事厂厂督戮青苏听令！哀家命你速领锦衣卫镇压闹事百姓！”
她虽是垂帘听政，可从不曾在明面上干涉朝政！
可眼下，即便是背负骂名，她也不得不站到明处！
她绝不能让黎禛下旨复查封疆王旧事！
绝不能！
华清琦此话一出，文武百官一片哗然，瞬时议论纷纷。
站在戮青苏右后方的展江更是捏紧了祭服之下藏有的绣春刀。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戮青苏，他们都知晓戮青苏乃是华清琦的人。
华清琦此言不就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一阵风来，吹拂得祭台上华清琦身着的青罗翟衣猎猎作响。
很久之后，她都未曾听闻戮青苏领旨的声音。
她看着祭台下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戮青苏，那张艳绝天下的面容先是显露疑惑，随后一点点狰狞起来：“戮青苏！哀家命你统领锦衣卫镇压百姓！”
文武百官亦是对戮青苏的反应心有惊异，纷纷面露骇怪。
在他们看来，戮青苏就是华清琦豢养的一条走狗。
主人叫他咬谁，他便将咬谁！
可眼下，他们却看见，戮青苏身姿笔直，未有丝毫卑陬失色。
戮青苏在众人的诧异眼神中缓缓将目光抬起，他不卑不亢地与华清琦对视。
他从容不迫，向着华清琦一字一句道：“太后千岁，厂臣以为，百姓并未越界，请恕厂臣不能听令。”
戮青苏此话一出，百官又是一阵哗然，包括祭台上站着的黎禛，眼底也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
华清琦瞬时炸起。
反了！
当真是反了！
“戮青苏，你竟敢忤逆哀家？！”华清琦目眦尽裂，“你一个小小的阉人，不过是哀家养的一条狗！事到如今竟也敢违抗哀家的旨意？！”
戮青苏并未理会华清琦的羞辱，而是朝着黎禛跪下身去，高声道：“臣请皇上详查定安王之事以正视听！臣请皇上复查封疆王旧案以安民心！”
戮青苏这一跪，越达当即便跟着跪下身去，随后是兵部尚书郑俢等人。
明眼人这时候已然看出，戮青苏乃是越达的人！
一时间，除去裴党之流，在刑部尚书宋应的带领之下，所有反裴党势力的官员陆续跪下身伏首请愿，口中皆喊：“臣请皇上详查定安王之事以正视听！臣请皇上复查封疆王旧案以安民心！”
赵立、许俊良等人眼见架势如此，站着过于突兀，便也只好跟着跪下身去。
华清琦听着臣民合一的叫嚣声，踉跄着往后跌去数步。
养虎为患！
终究是养虎为患！
事已至此，左右都是一个败字，华清琦决定再搏上一搏，她扯起嗓子高声道：“众厂卫、锦衣卫听哀家令！全力镇压百姓——”
“谁敢！”黎禛广袖一挥，回头看了一眼华清琦，发出一声龙鸣，“领太后懿旨者，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
华清琦只能再将希望寄托于戮青苏身上：“戮青苏！你当真要反哀家？！”
戮青苏并未回答，口中只依旧重复道：“臣请皇上详查定安王之事以正视听！臣请皇上复查封疆王旧案以安民心！”
都是那个恶女！
都是那个恶女蒙住了戮青苏的心！
华清琦将目光投向跪下身子伏首请愿的越罗，一个箭步正欲冲下祭台时却被黎禛命人将她制住。
“仇公公！太后近来操劳，思虑过多以致神志不清，快领人将她扶下去歇息！”
黎禛话音刚落，仇恩便应声与荣千一道将华清琦“扶”下祭台。
华清琦这才后知后觉，原是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忠心的！
仿佛自高塔急速坠入湖底，她只感全身冰冷，不住颤抖起来。
她回头看向太叔泽央，只见太叔泽央微微朝她摇头。
她输了！
她输了？
被扶回凤辇的前夕，华清琦听见黎禛的声音：
“诸位臣民稍安勿躁！定安王一事朕已然交与刑部与东厂详查！关于封疆王旧案！传朕旨意！由东厂主审，刑部协审！”
黎禛的言语经由祭场中维持治安的锦衣卫传达很快便传入祭场外围的百姓耳中。
众人听闻两案有了着落，皆叩首直呼：“皇上圣明！”
虽说东厂名声不好，可近来打了不少贪官污吏，百姓便也愿意信东厂一回。
况且还有刑部协审呢！
回程的銮驾缓缓驶离天坛，道路两侧的百姓依旧跪着身子，口呼“皇上圣明”。
黎禛听着百姓的呼声，突觉束缚在周身的枷锁在这一刻尽数崩裂。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只是……
戮青苏，当真可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