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楼茶庄像一块玉坠，镶缀在紫云山这块大翡翠的一个边角上。黄绿色的琉璃瓦上，有几只雀儿在追逐嬉戏，藕色的雕栏，时续时断地传出阵阵蝉鸣。
“操，还挺有点文化品味的。”国振光像是第一次来这里。
白崇林：“这茶庄的老板也是戴树豪。”
又有一声尖厉的蝉鸣传来。
“啊，秋天 到了！”刚刚踏上两级台阶的白崇林感叹莫名。
走在白崇林身后的国振光却咬牙切齿：“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欢迎；欢迎！”茶楼的迎宾小姐舒张双臂唱着欢迎词，“先生是两位吧？请！”
姑娘漂亮，这是望山楼的又一胜景。许多来这里喝茶品茗的人，除了求静和赏山之外，不少还是奔这里的靓女而来。“秀色可餐”嘛！只有白崇林和国振光例外。迎宾小姐把白、国二人领到西厢一间叫“凤凰”的小包间，正要推门就被白崇林制止了。
“我们还是上那间吧”，白崇林手一指，“英德真朱！”
原来这里的厢房包间，全是用各色茶种品牌命名。有“铁观音”、“碧螺春”、“千手佛”，还有“黄山绿荷”、“雪峰毛尖”……
白崇林肯定是这里的常客，他所点的“英德真朱”是广东英德生产的一种红茶。当然，进了“英德真朱”，不一定喝“英德真朱”。
白崇林不喜欢喝红茶，红茶得大杯泡，牛饮，他才不喜欢哩！他喜欢喝乌龙茶，因为乌龙茶才能泡功夫茶，功夫茶才讲功夫，磨功夫，所以他白崇林就是喜欢喝功夫茶！
在“英德真朱”包间里的女侍应和白崇林相识：
“白先生，你还喝‘白叶单丛’吧？”她的声音柔得像叮咚叮咚的山泉。
白崇林笑笑：“你问这位先生吧。”
“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喝茶的吧？您贵姓？”女侍应又流向山泉。
国振光没心情去领略仙茗名品和山泉女音，脑子还像瀑布滚流，尤其是刚刚戴树豪和余妙那亲怩样子。但他还是听到女侍应的客气话，略一怔：“免贵，我姓国。”
“郭先生喜欢喝什么茶呢？”
“我姓国，国家的国，不是南郭先生的郭。”国振光看着眼前这位青春靓丽的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意，自己也谦谦地想笑，“我客随主便，就喝什么……百业都成吧！”
“哈哈哈……我们国先生喝茶还想着百业呢！”白崇林肯定不是为了调侃身旁这位“战友”，他一定是为了继续缓和刚才林间的气氛，“我们国先生，不是百业都成，是白叶单丛，乌龙茶中的一种。此茶生长在饶平县凤凰山上一条百米多高的瀑布旁，原本只有一棵，300余年，得天地之灵气，酿山水雾霭之琼香，叶不绿而白，味带甘且甜，饮三杯而能得一醉，乃茶中极品，可惜如今基因转嫁，大面积克隆，味道大不如前了。这也是现代科学的功与过，自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品评的……来，还是喝功夫茶吧！”
女侍应端来一套制作精巧的功夫茶具，又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陶制的小炭炉，加满木炭，用酒精引火点着，放到茶几一角，炉上坐一只铜制的茶壶。她往壶里续满水，然后坐在炉前一把四方木凳上，手执一把鹅毛羽扇，轻轻地为炭炉煽着风。
这是武则天殿上磨墨的上官云珠，还是吕布床前玩扇的貂婵，抑或是溪边浣纱的西施，不！什么都像，什么也不像！国振光又想起了余妙。这个猫儿！他的牙齿又格格地响起来。
铜壶开始冒烟，壶里的水兹兹地响。
白崇林示意女侍应一眼：“小姐，让我们自己来吧！”
女侍应嫣然一笑，把鹅毛扇递到白崇林手里，起身走开，然后轻轻地带上房门。
壶不响，说明水开了。
白崇林放下扇子，端起水壶，高高地往茶杯里浇注，接着旋转式地轮番洗涤着那三只半个鸡蛋壳大小的杯子，完了，才开始把泡得象酱油似的酽茶往茶杯里洒。……一切都严格按功夫茶道作业，一丝不苟。他还边干边念念有词：“高冲低浇，刮沫去泡；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可惜国振光意不在茶上。他刚刚把目光从厢门处收回，扭头又注视窗外那座原始森林，那条沿山公路。
“喝茶吧！”
白崇林的声音很低，却也让国振光一怔。
国振光端起茶杯，张嘴就是一倒，又伸手去端另外一杯。
白崇林按住他的手：“你这哪是喝功夫茶？得这样。”他端起一杯作示范。他把它贴在唇边上，一抿，嗞嗞地舔响三下舌头，“这叫品，品才能出味。就像品女人，才能越品越有味。”
国振光不品了。他把茶杯原封不动地放回盘子里，眼睛又看向窗外。
“老弟，想猫儿了，是吧？”白崇林也把杯子放回茶盘，“是不是看到刚才那个女侍应和猫儿有点相似，你的恨劲就又上来了？”
“她们的长相是有点相似。”
“天下的女人但凡美的都相似，只有丑女才各丑不同。半年前，我到这里来喝茶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公理，其实，用不着论证。”
“这么说，半年前你就认识余妙了？”
“不是半年前，是两年前，反正认识她不会比你晚多少。”
“你也追过她？”
“没有！”白崇林很是肯定地摇头，“只是想过。等她进了戴树豪那个公司以后，我就不想了。尤其是我发现了‘美女的美都相似’这个公理后，就更不想了。天下何处无芳草，我何必专拣那一棵？”
“你那是因为还没追过她，爱过她……”
“追过怎么样？爱过又怎么样？”白崇林终于又端上茶杯，轻抿一口，“有时候呀，我真佩服古人，为我们证明过那么多定理，那么千真万确。‘女人如衣服，不要了扔掉，再换件新的……”
“有的古人说的就没你说的那么轻巧。‘夺妻之恨不同踏地’！”
“这话也没错。因为讲的是别人‘夺’，不是自己‘扔’。夺和扔当然两回事。”
“论半天，你不就是不让我杀戴老猴吗？既然夺和扔不一样……”
“恕我冒昧，余妙是你的妻子吗？你们结过婚了？”
国振光摇头。
“睡过了？”
国振光又摇头。
白崇林有些替国振光婉惜；“既然没有结过婚，又没睡过她，说明你还没得到过她，她就不曾是你的，那别人要了她，就不是夺了你的。”
国振光沉吟片刻，脸居然还憋红了；“我和她睡过三个晚上，只是……不知为什么，关键时刻总是我不行，不是早了，就是起不来。她，她还安慰我，说不相信我是那样的人，说我以后会好的，她曾经向我表示不管怎么样，她都愿意嫁给我。要不是戴老猴，她……戴老猴为了得到她，还炒我的鱿鱼……”
“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要杀戴树豪，你还得排在我的后面。你知道吗？我不杀他，那才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就是你说过的杀父之仇？”白崇林点了点头。
“我父亲与戴树豪本是一对忘年交。我父亲在中学当校长的时候，戴树豪是中学里一位物理老师，后来，我父亲到县里当教育局长，又把戴树豪调到他身边当一位股长。改革开放以后，这个县城小镇上升为地级市、副省级市。我的父亲也水涨船高，从县级教育局长到市级教育局长、到如今这个副省级市的教委副主任。父亲一生老实、俭朴，对金钱看得很淡。但临到退休却发了一笔横财。他响应政府号召用省吃俭用节下来的二万元买了二万股发展银行原始股票，两年多时间竟然涨了50多倍。一夜之间，他成了一位百万富翁……”
“这个时候，早就停薪留职离开教育部门出来开私营公司的戴树豪，忽然找上门来，说是生意新近亏了本，要向父亲借钱重打江山。父亲二话没说，就从银行提出30万元，连借条都没要他写就交给了他。没想到，戴树豪拿了这笔钱却是做走私生意的。先是手表、计算器，接着是彩电、冰箱，到后来就是汽车、石油了。常在虎口过，那有不被虎咬的。有一天，他终于被逮了个正着，海关查他，公安局抓他。他却一口咬定他是替我父亲打工的，后台老板就是我父亲，连起动资金也全是我父亲提供的。原来，他把走私赚来的钱，全用别人的名字存进了银行。我父亲的名下也存着300万元。存单就放在戴树豪家的花盆里，等到出事那一天，他才匆匆地送到我父亲那里，说是让我父亲替他保管几天。这下，我父亲有口也难辩，全部存款，一分不剩被没收，人被抓进局子里，连审带吓，终于心脏病发，怨入黄泉。横财变成了横祸。父亲人一死案也结了。戴树豪除了损失了那三百万，还有几部汽车，其它一切，秋毫无犯。半年以后，他重拾江山，走私生意是不敢再做了，却折腾起地皮、房产了，不久便成了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更可恨的是，他为了彻底“避嫌”，连父亲追悼会都不去参加。不久，我母亲病危，找他借钱他不仅分文不给，还四处放风，说我父亲害得他差点家破人亡，人死了还想扯个垫背的，现在我妈又想敲诈他……
“你说这，可恶不可恶？”
“可恶！”
“该杀不该杀？”
“该杀！”
“是由我来杀他，还是由你来杀他？”
国振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就你吧！可就你这瘦筋瘦骨的……”他把手枪顺手扔到茶几上，“会使这个吗？”
白崇林笑了：“我不用这个！你还是收起来吧。”
“用毒药放进他的食物里？”
“很难不留下被破案的痕迹。”
“哪你……”
“我们来点高智商的。”
“借刀杀人？”
“老套。”
“哪？”
“我和他儿子依然是朋友，可以……”
可以利用他们父子的矛盾，导演一出父子相残的活剧。白崇林的话没说完就忽然顿住了。他轻轻地“噢”了一声，手往窗外一指，“真是‘日不能说人，夜不能说鬼’。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那就是他儿子，他干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