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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斗牛山村的少年英雄

2斗牛山村的少年英雄

洪水全退了。田野上的冬豆泛青,山冈上的香椿树发出了嫩芽,小鸭子浮在池塘里欢快地嬉戏。河岸边的垂柳迎风招展,吐露出春天到来的气息。

同伴们来叫小黑,该上学去了。小黑背起破旧的黄布书包,伸手从妈妈刚熬出来的猪食潲水里掏出一个红薯,扔在脸盆里,清洗一下,拿在手心里就边啃边走,随伙伴们一齐往山村小学进发。

不料走到半路上,天上突然下起了一阵大雨。河岸边没有什么地方好躲雨,小黑他们只好躲在草树下暂避一下。随风斜飘的雨丝还是把孩子们的头发脸蛋和衣服淋湿了。可是,孩子们怕上学迟到受老师的责罚,待雨点稍微小一点儿,小黑就跟伙伴们一路奔跑,匆匆赶到校舍简陋的小学堂,听到校园里传来“丁丁当丁丁当”的敲钟声。

轮到上体育课了。孩子们欢呼雀跃不已。在一棵古老的香樟树下,排队集合训练做操之后,老师分发了几个球让小朋友自由活动。

小黑在同三伯伯田大汉的儿子田小牛拍打篮球争抢球儿的时候,不小心被顽皮的田小牛一推,糟糕!小黑的左手脱了臼,疼得“哇哇”直哭,眼泪鼻涕直流。

原先,小黑因为名字上有个“乌黑”的“乌”字,又总在太阳底下奔跑嬉戏,皮肤晒得黝黑,人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黑”,他也毫不在意。现在,田小牛骂他“非洲黑鬼”,他怎能不生气呢?

小黑用右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田小牛的头部使劲掷去,田小牛的头上顿时隆起一小团肉包,还破了皮,流出了鲜血。田小牛趁机又给他取了个外号,呼叫他为“没家教的野孩子”,直叫他“野孩子”。小黑实在气愤不过,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这下可闯了祸,像是捅了马蜂窝。有的孩子过来围观凑热闹看把戏,有的身材高大点的想要劝住,喊道“别打了”,顺势伸手拉开,有的孩子赶紧跑去报告老师。田小牛的哥哥田小虎得到通风报信,风风火火地蹦过来,非但不去扶起瘫坐在地上哭鼻子的小黑,反而给他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啪”地脆响,算是为他弟弟出气,报一石之仇。

小黑哭得更伤心了。正在下象棋的二位老师闻讯赶来了,弄清事情的真相后,责骂了田小虎田小牛兄弟俩一顿,安慰了一下小黑之后,也教训他不该还击田小牛拿石子打人家的脑袋瓜子。

老师分别把小黑和田小牛送回家,让双方家长赔付对方医疗费营养损失费。

小黑爸爸田长征带孩子到邻近村庄的诊所去看赤脚医生。医生帮小黑把错位脱臼的左手手臂重新接好,给他涂擦了一些防跌打损伤的药水,再敷上药粉,进行了包扎,用长毛巾系吊在脖子上,就像一名受了伤的小战士。医生叮嘱小黑至少要在家休养一个星期再去上学,而且今后最好别再搞剧烈运动了。

刚回到家里,小黑看到田小牛的爸爸田大汉抱着一只大公鸡,拿着一个小红包,来赔礼道歉来了。还未来得及杀鸡,小黑觉得头晕沉起来,喉咙里“吭吭”地咳嗽起来。他妈杜鹃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哇!好烫!孩子感冒发烧了!

不由分说,小黑妈妈杜鹃背起他就往乡村诊所急匆匆地赶去。由于晚上睡觉踢开被子着了凉,上学路上淋了雨,先天性缺乏营养致使身体虚弱免疫力差的孩子又患感冒了。

医生见了,感到奇怪,刚才受伤,眼下又生病,真是祸不单行。医生往小黑的屁股上扎了一针,开了几小包药。

妈妈背他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弄得满身是泥。小黑饿得脑袋晕沉,耷拉在妈妈的肩膀上,不免惊吓了一跳。

刚到村口,小黑听到当生产队长的爸爸高喊“紧急集合”,还不停地吹起一阵阵口哨声“吁——吁······”,精致的铁哨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池塘边翠柳上的小鸟儿振动翅膀跳离树枝飞走了。

小黑以为爸爸又在为集体催工了。不料是清一色的一群大小伙子,他们抡着扁担扛着梭镖拿起鸟枪握着铁锹纷纷冲了出来,向着村外山岭边的晒谷坪飞奔,像是当年的赤卫队在奋勇冲锋。

田长征肩膀上挑着一担肥料,正准备前往自家的菜地。他一路边走边吹口哨,鼓动青壮年劳力投入战斗。小黑好奇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田小兵挥舞着一杆长棒抡得像孙悟空耍弄金箍棒似的,一下子击退了三四名来犯的年轻人。

晒谷坪上似乎成了主战场。莫非是在拍戏?小黑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村里的一伙人同邻村的一群人打起来了。再问旁人一打听,小黑得知是两个村庄的人争强好胜互不相让,都不服气,为争夺山岭地界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宗族械斗。

小黑所在的锣鼓坪行政村斗牛山村自然村与邻村青蛙村交界的地方有一大片荒山。在界址上有一棵地标性的树木——古老而高大的洋槐树。

田小兵带着村里几个小后生到与斗牛山村交界的那一带荒山去打柴。他们分别爬到树上,用镰刀把洋槐树和旁边的枞树逐一砍伤了好几根树枝,准备等一段时间待它们成了枯枝后再去打柴。

当时,村里家家户户都靠烧柴生火做饭煮菜,每天都可以看见炊烟袅袅的景象。人们习以为常,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口头规定:允许村里的孩子到村子交界附近的荒山去刮毛柴,但不准砍树;若是自然干枯的树枝可以打回家里去当柴烧。

可是,田小兵他们的做法违背了村规民约和道义,被邻村一个倔强的老头儿和两个意气用事的小伙子发现了。一番口角之后,一气之下,三五个人打了一场群架。青蛙村的人受了点轻微伤,不服气,回去组织了一帮人前来挑衅,双方不服,于是引发了争夺地盘的宗族械斗。

田小兵曾拜师学艺,练过武功,当然吃不到亏。他越战越勇,犹如猛虎下山,一不做,二不休,将邻村前来挑逗滋事的小伙子打伤了好几个。

本来旗鼓相当的两队人马,交战了几个回合后,形势迅速发生了变化。斗牛山村的村民被十七岁的“少年英雄”田小兵勇猛无敌的气势给震撼给感染,马上占了上风,拼命地大打出手。站在村口田地里和路上看闹剧的男女老少也疯狂地抬号子,呐喊助威。

青蛙村的村民惊呆了,吓傻了,节节败退,最后落荒而逃。望着“呜哩哇啦”逃遁而去的人群,大家喜不自胜,抬起田小兵往空中轻轻一抛,欢呼道:“好样的,大英雄!真棒!小兵,小兵,顶呱呱!”

可惜的是,不到一个时辰,两辆吉普车开来了,停在刚才上演打戏的晒谷坪中间。县城里和公社里的干部们闻风而动,还带来了一帮警察。

田小兵被拘捕带走了,白亮的手铐闪着寒光,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浑浊的溪水在不停地发出低吟。村口水井边的大樟树在风中轻轻地哀鸣。

“捞鱼的网子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罩住了。”

喜欢嚼舌根的人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自有报应。”

“打得好,坐牢也值得,总算为我们村里出了一口恶气!”

“太精彩了!看了比电影里的武打场面还过瘾······”

上级来的干部不管村民怎么好说歹说,坚决执法抓人。田小兵的爸爸田大清伸出双臂拦住载着他儿子的那辆吉普车,不让车子启动。无奈,警察还是强行把他拖开,交给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并轻吼道:

“你再妨碍公务,连你一块抓走!”

田大清被镇住了。干部们一致认定田长征吹口哨组织村民积极参与宗族械斗,虽然大法未犯,但聚众闹事,小法已违。公社领导马上命令大队书记撤销田长征同志生产队长之职,另加经济上处罚140元。

天哪!这不是要抽人的血吗?家里早已经穷得丁当响,这么一来,无异于雪上加霜。

回到家里,小黑见妈妈杜鹃冲着爸爸田长征满腹牢骚地发泄怨气:“谁叫你去吹什么破口哨的?瞧你那熊样,文不文武不武的,尽干费力不讨好的蠢事!你真是没出息的败家子!我倒了八辈子霉了,老跟着你受窝囊气,活受罪!你瞧,你瞧,七毛钱一斤的猪肉,140块钱,得要200斤猪肉,白白损失我一头大肥猪啊!我得白白辛苦一年,才能养出一头这么两百斤重的大肥猪呀!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喽?”

小黑爸爸田长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任凭妻子数落。

小黑妈妈杜鹃喘了一口气,继续唠叨道:“村子里遭灾了,我家房屋倒了,没地方住了,没瓦片盖了,你们不来管管,送点温暖,现在倒好,还来吸人家的血。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田长征两眼望着堂屋里空荡荡的屋顶发呆。半晌,他才从嘴里嘣出一句话来:“不行!买不起瓦片,哪怕盖点油毡布也要遮风挡雨,不然落雨了就麻烦大了。”

还没来得及给屋子修葺,盖上油毡布,小黑的爷爷田木星病倒了。老爷爷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吃东西也没胃口,食量大大减少,却还一个劲儿地叫老伴去给他讨点儿酒来喝。小黑奶奶李芙蓉只好打算厚着脸皮到邻居胡小兵家里去借一小罐酒。

田小兵被抓走后,他爸爸田大清整天焦虑不安,心烦意乱:想去打点关系赎人吧,家里又实在拿不出几个钱;不管不顾吧,又于心何忍?况且家里负担重,四个儿女就老大田小兵没上学了,可以脱手脱脚地放开臂膀干活挣钱了。老天爷,如果您有眼睛的话,就请您行行好,保佑田小兵早点自由尽快回家吧!他也没犯啥罪呀!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呢!

小黑奶奶李芙蓉抱着一个铁罐子,刚走到田大清家门口,就听到他跟妻子杨花在嗑家常,抱怨天老爷不公平,自己生辰八字不好。

谈兴正浓之际,李芙蓉的出现,打断了他俩说话。李芙蓉说明了来意。杨花犹豫了。田大清皱了皱眉头,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早已没有酒了。

原来,田大清在那场龙卷风冰雹洪水灾害中因房屋倒塌致使脊背受了伤。后来,没过多久,他在上草树堆积干稻草的时候,又不小心从两三米高的草树上跌落下来,导致脊梁骨摔断了。虽然经过医生长时间治疗,身体基本康复,体能也差不多恢复,可要命的是,有难言之隐。

田大清这个上过战场的战士,曾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奔赴抗美援朝战争前线的退役老兵,年轻时没有把握好自己的命运,竟越发落魄,沦落到如此穷愁潦倒的地步。

想当年他田大清回国时分配在首都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身配短枪,是何等的风光幸运辉煌啊!

但年少轻狂的他在返乡省亲时与哥哥田大明的妻妹杨花相好,搅在了一起。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两人闪电般暗度蜜月,如胶似漆,赛过活神仙。

也许是乐极生悲吧!田大清竟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躺在温柔乡里,迟迟不归部队,耽误了自己一生的美好前程。只有空留悔恨悲伤难过缠绕在心头,伴他度过余生。

无奈之下,李芙蓉只好硬着头皮到当过干部的五爷田土星那儿去借酒。还好,五爷田土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立马从酒缸里打满了一罐酒,递给二嫂李芙蓉。

李芙蓉捧起得来不易的一罐酒,回到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老伴田木星见老婆打酒回来,脸上喜形于色。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刚想接住那罐子对着漏嘴就要喝个痛快。

老伴把酒罐拿开了,只给他倒了一小酒杯,用手托住塞到他嘴边,说只让他尝尝,过点酒瘾就行。因为家里根本没有任何积蓄,供老爷子喝酒了。

小黑爸爸田长征和小黑妈妈杜鹃夫妇俩把家里唯一剩下的一丁点儿钱从墙缝里掏出来,用报纸和白塑料袋装裹着一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十张元票,连一张拾元的“工农兵”都没有。两人数了又数,怎么也不到一百元,只够买一卷油毡布和一些薄膜。屋顶盖不到油毡布和塑料薄膜的地方只能铺上茅草遮蔽雨水了。

就在夫妇俩步行十多里上街卖米卖糠凑够钱买好油毡布塑料薄膜回家的路上,意外的事情偏偏又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