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闻声起身,并未发现身后有人。
美目微动,谨慎地抬起头,发现古老的桂花树上,半躺着一位绯色袍子的男子。
他不同于谢昀亭的温润清俊。
古铜色的皮肤,身型颀长健硕。
高鬓玉冠,长眼修眉,不怒亦威。
神色灵动,如若天神降临。
可这副样貌的人,偏偏悠哉悠哉地枕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躲个清闲在花香幽静处偷偷赏月。
见唐婉转身瞧他,才意兴阑珊地坐直身子,长腿耷拉在树杈上。
他嘴角勾起,明白此时二人的位置,算是以下犯上。
又害怕如此近的距离,忽然跳下来,惊了娘娘的凤驾。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没想到方才美艳端庄的贵妃娘娘。
私下里居然如此调皮。
“臣要下去,还请娘娘……”
没等他说完,唐婉便意识到自己离他有些近。
旋即转身,向远处湖边走去。
只听身后有人落地,而后又有人说话,
“娘娘留步。”
留步干嘛?
咱们又不熟。
说确切点,是根本就不认识。
有什么可留步的。
唐婉并未回头,还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忽然,身后的人飞闪到眼前,犹如凌波微步。
就连琉璃都吓了一跳,立刻挡在少女身前。
男子像是没看见她们的惊慌。
自顾自端正的行礼,
“臣幽州守将,任思学,参见贵妃娘娘。
娘娘千岁。”
唐婉停住脚步,审视眼前的男人。
此人方才,并未在拜见她的行列内。
不过通过发髻装扮,认出她是谁倒也并不难。
可忽视盛大朝见,自己躲在这偷闲,却不太容易。
竟然不怕被怪罪。
更重要的是,当年平乱关海,就有一支幽州军。
还被誉了千里奇袭美名的任小将军,说的就是他吧!
因父亲骁毅伯早年战死,他十四岁便袭了位。
如今,倒是已经肌丰体满,战功赫赫。
唐婉唇角勾起,笑得温柔乖巧。
眼中却勾起鄙夷和杀意。
方才心底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任思学见她笑,脸上也浮上爽朗的笑意,
“看来,娘娘喜欢独自赏月。
只不过,京城实在是太拘促了。
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望天,都不容易。”
他边说,边像卖关子似的,踱了几步,
“若是在边关塞外,寻一处广阔旷野。
仰身对望,月朗星稀。
时而风声贯耳,时而鸟趣虫鸣,岂不快哉!”
他说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像贵妃娘娘这种文官家的女儿,想必是连出趟京门都困难。
怎么能理解,他这种糙汉的乐趣。
只是他在边塞时就闻言,皇上冷落后宫多年,只对贵妃娘娘独宠有加。
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可皇上……
任思学脑中,想起来谢昀亭小时候的样子。
当年,他们常一起读书骑马。
皇上却向来体弱,虽然文章学识天赋极高,拉弓射箭就一塌糊涂了。
他能十发全中时,谢昀亭还在因为拉不开弓哭鼻子。
对美人英雄配,有执念的他,瞬间觉得贵妃娘娘倾国的容貌,有些屈才。
后来,皇上在关海被叛军劫持,还是他们三路兵马增援,谢昀亭才建下奇功,继承大统。
只是,在那之后,皇上像是对他深恶痛绝似的。
再没亲近过,更别说顾及小时候情面了。
果然,君主向来忌惮为臣的功高。
以前书上说的他还不信,如今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现在人家是皇上,既然不顾及旧情,不喜欢来往。
那就相安无事,见面也可以假装不相识。
大不了卸任交权,他回家当他的悠闲伯爵。
依然能奔腾策马,浪迹天涯。
今年中秋,他被太后召回宫赴宴。
自己连京门都懒得进,直接奔向京郊行宫。
又逃掉了让人讨厌的朝见。
在后院寻个清净的地方,刚要沐风赏月。
就见同样不喜欢热闹的贵妃娘娘,肆无忌惮地仰在了草地上。
不过,宴席间的莺莺燕燕,此时正围着皇上转呢吧。
可眼前心系美景的少女,却没有丝毫担心的神色。
看来,皇上在他喜欢的妃子眼里,也不过如此。
任思学想到这,嘴角不自觉扬起来。
唐婉见他提边塞风景,留恋的同时,还深深鄙视一下。
助纣为虐的货色,她不屑与之为伍。
刚好又见到个有名有姓的仇人,省得到时候报复寻仇找错了对象。
“将军若是没什么事,应在宴席上才对。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唐婉美目空灵,望向远方。
绕过眼前的男子,扶上琉璃的胳膊,向湖心幽静处走去。
可被甩在身后的人,依旧不愠不恼,朗声道,
“于娘娘而言,与夜色比起来,皇恩那么不屑一顾么?”
不然呢?
皇恩能有什么用?
那狗皇帝,还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骗子。
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只是目前来看,身后的这位话唠,并不比狗皇帝讨人喜欢。
少女缓缓回头,满眼天真无邪,
“我有旧疾,太后允我出来走走。
将军若是不想赴宴,那咱们各自请便。”
皇上的妃子,出来前要请示太后!
任思学越听,越觉着眼前的少女与皇上疏远。
不过也是。
他忆起九年前一同回京时,谢昀亭清瘦俊美的模样。
一点都不铮铮汉子,不被喜欢倒也正常。
想到这,他嘴角扬起,露出洁白的皓齿,
“既然你我都不喜欢喧闹,不如一起在这偷个闲吧!”
唐婉美目微垂,恶从心生。
此人傲慢无礼,狂妄自大。
又无拘无束,放浪形骸。
方才又口出狂言,言语挑逗。
想杀的人里边,他的位置是不是要往上提提!
少女思绪正在漂浮,腰间便被人扶住。
随后身体被动在空中旋转,最终又落到方才男子躺过的树上。
他直接把唐婉的背,在繁密的树杈上放平,自己则悠闲自得地坐在对面。
他满意于此情此景,仰望天空漫笑,
“桂花香处,天低夜近,如此光景,月下美人可还满意?”
唐婉小心翼翼地贴住树杈。
这棵树,秀于林,足有几人之高。
如今她旧疾时好时坏,若不小心落下,要么心痛复发,要么摔个半死。
更主要的是,她的脚被迫别在一侧,稍动一下,就能划到男子的腰。
这种被迫的极近距离,让少女处于癫狂边缘,又只能压抑。
目光落在他偶尔滑动的喉结上,若不是园中守备森严,琉璃早把他一刀毙命。
任思学望月闲暇时,低头看了眼树下伺机的婢女,
“此树主杈六枝,已被我二人占尽。
我知道你功夫了得,若要上来救主,小心支撑处断掉,摔到你家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