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婉迟疑在原地,不忍看向屋内。
谢昀亭放开手,只身进了屋。
初见萧北时,他如她一样。
亦是不敢面对。
“皇上。”屋内的老者并未停手,只是行了个口礼。
由于病患躺卧太久,要常疏通脉络,才有利于康复。
而疏通过程,严格来说不能中断。
谢昀亭望向床上的人,
“萧将军今日醒过么?”
姜太医按摩的手,仍没有停。
同时仔细答话,
“早上醒过半个时辰。
喂了点稀饭和松软的食物。
这会又睡了。”
谢昀亭有些激动,期待此人睁开眼睛。
也感叹老太医,医术高明。
少女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和老者的行为。
大概猜到萧北昏迷许久,精心救治调养后,有了些好转。
由于太想见到这个人,便迈开莲足,缓步向内走去。
当躲在狗皇帝身后,仔细端详床上瘦弱的病者后。
少女方才收回去的眼泪,加倍涌落下来。
手心抵住嘴唇,怕哭出声打搅他安睡。
谢昀亭虽未低头看她,却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旋即温声与老者说话,
“稍后还请姜太医施针,把他叫醒。
有故人想要见他。”
老者手上没有停,点头应是。
唐婉慢慢仰起头,审视似的看向狗皇帝。
他把萧北劫出来,不光在精心医治,还敢当着她的面弄醒?
他是真的不怕当年的事情败露。
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此时,少女美目中的眼泪止住。
意识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背。
刚要躲开,却被裹得更紧。
姜太医停手后,看见眼前两位男子的怪异举动,似乎有些动容。
谢昀亭却不慌不忙,向少女介绍老者,
“这是曾经名冠太医院的姜太医,照顾我父皇多年,医术高明,你且放心。”
少女点头,细看眼前的老者。
虽然气质不凡,眼神和面容都很有沧桑感。
与现在太医院里,白面红光的老太医不大一样。
麦色的皮肤,有了些沟壑。
却身姿挺拔,双目有神。
而且太医院的太医,总不会躲在这里,医治囚犯吧。
谢昀亭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继续温声道,
“外边的柴工叫林崇,原是我父皇的侍卫。
因京城许多人见过他,只能扮成老人。
他们和萧将军一样,都是不能以真实身份活着的人。”
不能以真实身份活着的人?
这个事没人比少女更懂了。
知道他们要么被发配,要么从牢里被救出来。
可是,都是服侍先皇的人,就算旧主不在了。
他们这群老人儿,也得好好善待才对。
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果然除了关海案,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思绪间,她忘了挣脱搭在她背上的手。
此时,林崇端来茶水。
再看他,实际是个身段挺拔的中年人。
不假装眯眼后,眼中的光芒竟还有些锋利。
姜太医进了些水,又拭去额上的汗。
从布包里捻出银针,开始对萧北施针。
病患的身子,实在是太瘦弱了。
每根针落下去,都让唐婉浑身一颤。
像是怕刺到他的内脏或骨头。
待最后一针刺完,又转动几下。
萧北的虎口先动了动。
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些凝滞,先看到眼前为自己施针的陌生人。
随后缓缓向外移。
当看到谢昀亭时,本来混浊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抬起手,向前伸了伸。
谢昀亭上前,坐在床边握住他抬起来的手。
颤抖且温声唤道,
“萧将军。”
萧北看着自己,爬满青筋又伤痕累累的干瘦胳膊。
像觉得不再配得上这称呼似的。
皱眉摇了摇头。
唐婉站在一旁,仔细端详后,最终确认眼前这个几乎面目全非的男人,正是安奉芝的副将。
终于忍不住凑了过去,伏住他的肩膀,
“萧叔,是我,我是小绮。”
小绮?
萧北不可置信地看向,穿了男装的少女。
他明明在宫中暗牢里,亲口听审他人说。
安家被抄了,夫人被逼自尽,府宅都被烧了。
女眷全都被发往萧州。
那死地鬼域的守将,就是个弑杀牲畜。
朝廷就是想要个杀人利器抵挡梁国,才会重用他的。
去那里的女人,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谢昀亭看出他眼中的疑惑。
细心解释道,
“九年前她被发往萧州。
后来我寻了个机会,用别的女孩,抵了她的名字。
又辗转送去陵州甄府。”
萧北听完,努力睁开眼睛,望向少女。
眼中显露出激动和关切。
唐婉闻言愣住。
明明是他下令遣她们去萧州的。
怎么到了萧北面前,就把自己说成救她的人?
救她出来的人,明明是秦敬。
昨晚在行宫,她本想着,只要狗皇帝带她去见萧北。
她就暂时信他不是敌人。
可今天来见萧北,他就当面胡说八道。
看来还是要遵循原来那句话,若再信他,便是傻子。
一阵撕裂沙哑的声音传来,打断少女的思绪。
她懒得再看胡说八道的狗皇帝。
伏在萧北床边,眼泪在美目中流转,轻声道,
“萧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奉芝命人把我送回京城后,你们就成了反军。
他虽然冷血自傲,却向来不屑参与政事。
到底是谁想害死他,又是谁左右众臣,捏造证据给安家军定罪的。”
少女虽未指名道姓,谢昀亭也听得明白。
她无外乎想知道,他是不是罪魁祸首。
即便他可能不是。
可他这些年来,一直觉得他是。
是他年幼短视,看不清朝局和外戚势力。
想凭借一纸手书,就扫清刘家,救被困在宫中的父皇。
最后,让安家军为保他周全,背负冤案,几乎全军覆没。
那之后,他便把那张手书烧了。
并且也才明白,成事并不能只靠密诏。
还要靠心思、运筹和手腕。
于是,他便开始假装平庸乖顺,让刘娴继续包揽朝政。
设法加深朝中势力的矛盾,暗地里关注有能力、有抱负却受排挤的人。
这些年,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朝臣私下里对太后和刘家意见极大。
户部李琰的势力,逐渐丰羽起来。
在他们相互争斗中,他还伺机提拔了些可靠的人。
待铺下的局收网时,就能还关海案一个公道了吧!
这是他,唯一能补救的办法。
少女自顾自说了许多话,终究没有听到回答。
忽然,转头凶巴巴看向谢昀亭。
他,不会把人给毒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