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闻言,美目中的光亮由手心转向秦敬多有沟壑的眼睛上。
忽地,露出妩媚诡异的笑,
“我自有脱身之计,不劳秦大人费心。”
她说着,晃悠悠缓身欲离去。
刚迈出一步,又厉声道,
“今晚别妄想打探汐月宫动静,否则你派去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秦敬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女垂在宫路上,逐渐远去的裙摆。
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今夜过后,恐怕朝中要翻天覆地了。
只不过,刘娴想要的,贵妃弑君的罪名,怕是不稳了。
这丫头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皇帝小儿,再利用自己的人手脱身。
汐月宫向来守备森严,再加上她识破了自己。
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得手,以什么方式脱身,可就难喽。
不过,只要让谢昀亭去不了萧州就好。
……
谢昀亭来到汐月宫。
见院子里的翠竹,偶有耷拉的竹叶。
停下步子,信手整理了两枝。
路过院中活水上的小桥,还饶有兴致的瞧了会锦鲤色彩斑斓的背。
程锦跟在后边,甚至好奇。
今儿皇上怎么了。
并不急着进去看娘娘。
再回身,发现观尘和青砚全都不知去向。
宫里太后不怀好意,朝臣想对付皇上的,都大有人在。
自皇上登基以来,那两位从来没有同时离开皇上过。
今儿是怎么了?
还不等程锦纳闷,就见冷艳的贵妃娘娘破天荒的立在门口。
还浅浅笑着向皇上行了个礼。
谁知皇上还并不意外似的,牵起娘娘的手之前,还嘱他在外边候着即可。
今日宫里难不成刮错了风,谁看起来都那么反常。
唐婉被谢昀亭捻着指尖,转眼间进了内殿。
强忍着把他甩开的冲动,多施了些粉黛的脸上,显得额外绯红。
谁料狗皇帝今日虽然兴致盎然,目光却全然未落在她的面颊上。
只对桌上的菜感兴趣。
福子的手艺已经精进到不能再精进。
今天的菜式也是唐婉亲自挑选的。
毕竟……
今日一过,恐怕便是国丧。
狗皇帝再没机会吃饭了。
这些许时日,无论他真心还是假意。
却也待她很好。
想到这,唐婉捻起酒壶的手颤了一下。
微不可查地瞧了眼,坐在桌前勾唇的谢昀亭。
在旁边侍奉的琉璃,面颊一改平日冰冷。
眉间皱起说不明的情绪。
正当酒杯停在唐婉手中时,狗皇帝竟抬手接了过去。
“爱妃今日,是有什么事么?”
少女闻言一滞,缓缓坐在他身旁,嘴角挤出一抹笑。
美目中的妩媚更甚,却带了牵强,
“三郎明日便要去萧州,就让他们准备些你平日爱吃的菜,还能有什么事。”
许是听出她不似平常,嘴角却又勾了勾。
最终,谢昀亭的手心落在少女细白的手上,
“有心了。”
唐婉再回神之际,狗皇帝已经端起酒杯,向唇边移去。
这一瞬动作极快。
可就在这短暂时间里,少女的思绪急转。
她想到他舍尽功力救她的命;
他们携手救下萧北、拿下刑部、灭钟玄寺、对付太后;
想到萧北几次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还有这些时日他对她的纵容和包庇。
被温柔相待,让她既抵御又渴望。
只要他把这杯酒喝下去,世间就再没人如此待她了吧。
谢昀亭手中的青玉酒杯,已经沾到唇边。
少女瞬间觉得脊背一凉,头脑空白之时,抬手打翻了杯中的琼浆。
清脆的声响,在屋中回响。
让唐婉意外的是,谢昀亭并不意外她的举动。
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
只是,用指尖沾了沾洒在桌边的酒,放在鼻子下轻嗅。
“你身边果然有精于用毒的人,藏在酒里几乎察觉不到味道。”
他语气凝滞一瞬,缓缓抬头,
“几种毒药细心调和,不光能让人保持面色祥和瞬间毙命。
最重要的是,还能让人周身没有一点痛苦,如同睡着了一样。”
他的神色,悲伤且欣慰。
复杂到让唐婉感到陌生和慌乱。
知道她要杀他后,他不该有这种神情才对。
是愤怒的,疑惑的,歇斯底里的,甚至立刻赐死她才对。
谢昀亭眉间的悲色忽地散去,嘴角竟勾出笑,
“看来爱妃,还是在意我的。”
他抬手,在唐婉冰冷的面颊上轻触。
像是在探索陌生的宝物。
目光逐渐透出绝望。
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女,莫名被他眼中的绝望刺破。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与此同时,谢昀亭葳蕤的睫毛垂下,压出一行眼泪。
“你见了甄夫人的遗书。”
他目光坚定,没有一点诡辩和躲闪。
反倒看得唐婉,有些慌张。
最后不得已点了点头。
谢昀亭的嘴角再次露出微笑,从袖中拿一摞纸张。
“秦敬跟刘娴已暗中封锁京城,只等你得手后定你的罪,顺理成章召我五弟回京继位。”
他把那些白纸向前推了推,
“即便我有心助你脱身,爱妃下这么烈的毒,恐怕我都没机会把这些交给你。”
唐婉尽是疑惑。
她虽已猜到秦敬二人,必然会把她弑君之罪公布于众。
已想好脱身之术。
可不懂的是,狗皇帝明明知道她想杀他,难道还要想方设法替她善后不成?
“当年关海出事后,安将军本是能脱身身的。
可他却选择了毅然赴死,且给甄夫人送了封信。”
他脸色沉了下来,捻起一张有些泛黄的书信,
“安将军令夫人,不惜一切代价保我周全。
在夫人收到信,正思绪晃神时,我就带兵入了府。”
唐婉一时不知他与秦敬谁真谁假。
好奇接过他手中的信纸,试探问道,
“然后呢?”
谢昀亭沉默一瞬,像是鼓足勇气,
“然后我便满府寻你不见,再到甄夫人面前时,她便留下绝笔,命人焚府自尽了。”
唐婉展开信,确是安奉芝手书。
是她父亲嘱咐她娘亲,不惜任何代价保全三皇子。
必不使其卷入这场阴谋。
努力搜集幼年记忆。
安府被抄那日早上,母亲忽然命人带她去郊外玩。
还少有的嘱她多玩一会。
那日只一心惦记着去捉雀,现在回想起母亲的神色,的确复杂且悲切。
所以,那日母亲一早便知道。
自此一别,就是绝别。
若按眼前这男人所说,母亲焚府自尽只有一种可能。
遵照安奉芝书信,撇清谢昀亭与安家军的关系。
且还要断了他救安家人的念想。
尤其是救她。
唐婉努力镇定,抬手向一张墨痕犹新的纸上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