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玄涟独自一人坐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内，托着下巴，张着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
“夺魂灵阵……好大的手笔啊，我都中招了。”前方正有一位憨厚的青年为他驾车，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眼前转了转，“不过既然来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破开出去，反正在外面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玄涟轻轻吹了一口气，那铜器杯子竟渐渐化作一团光点，继而消散在空气中。
“让我看看……刚下山不久的灵术修士，被请去处理一户人家的鬼事……”玄涟轻笑一声，“不是说夺魂灵阵是刺探心魔的幻境、凶险无比吗？我倒要看看一个小村庄的怨灵，能把我这个玄门少主怎么样。”
念至此处，他好整以暇地枕着双手往后一靠，“就当是配合北墓派演一出戏，早就看他们的灵术有些不对，这一趟刚好探查一番。解放三成功力也差不多了，不然这灵阵恐怕当场就得崩裂。”
……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缓缓停下。
“少侠，藏龙镇到了。”
听到那车夫的声音，玄涟睁开眼睛跨出车门，眼前是一个穿着还算有几分贵气的中年人在等他。
“可是玄少侠？”
“正是。”
“玄少侠可是让本官好等啊……”中年人亲自伸手搀扶玄涟下车，“本官是这藏龙镇的里正郑青，特地差人将玄少侠请来，是有一事相求。”
玄涟仔细看了看郑青，心道还挺真，简单应和几句后便跟着这里正进了府。
“郑里正，有话直说吧，在下另有要事，不便在此逗留。”
没坐多久，玄涟便出言打断了郑青的客套话。
郑青也不在意，点头说道：“我们镇上有一户人家的丫头，今年被龙神选中，是要去做龙神夫人的，那姑娘不愿意，但是她的父母现在以死相逼，我希望先生能去帮帮忙。”
玄涟闻言，顿时挑起眉毛，看了郑青一眼。
“郑里正这意思，是希望我去帮那姑娘劝劝她的父母，再去收拾你们这个龙神？”
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地方都有，玄涟也不奇怪，但他身为玄门少主，自然知道那一般都是些有点道行的灵鬼精怪作祟，山里人不懂这些，自然以为真是鬼神降世，只能对其百依百顺。
听着郑青的话音，玄涟便以为这是一位有些见识的里正。
“不不不！”不料，郑青闻言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神色惶恐至极，“玄少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龙神庇佑我等多年，我等每隔三年为龙神献上一位未出阁的少女，这不是应该的吗？！而且去也是要去做龙神夫人，这是何等的幸运？可是那少女却百般推脱，我是希望玄少侠能去劝劝那个姑娘，让她心甘情愿地……”
玄涟的脸色冷了下来，“怎么，这龙神还是个讲理的主？一定要娶一个心甘情愿的？这样的话你们随便几个人把那姑娘绑了不就是了，找我来做什么？”
“玄少侠有所不知。”郑青苦笑道，“那户人家家境优渥，那姑娘自幼便学了一身武艺，寻常十几个人实在是近不了她的身……”
看玄涟不说话，郑青又道：“早闻这天下有一门术法名叫灵术，能够沟通鬼神，又听闻玄少侠就在附近，这才特地将少侠请来，您借助龙神的力量，方可将她……”
“行了。”
玄涟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郑青看着玄涟面色不善，本以为玄涟不想答应，摇摇头正要说话，却听玄涟说道：“天色尚早，那户人家在哪里，速速带我前去。”
“好、好！”郑青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招呼人手，“快，带玄少侠去洪家！”
“这恐怕是……某处山村的灵相？”走在路上，玄涟心中盘算，“他们就算将我拉入这灵阵之中，也绝对无法侵入我的神魂获取记忆，这个山村恐怕是中原真实存在的地方。”他看了看这无比真实的街道，与身边这一群神色各异的人，“如果不借助记忆，很难做出如此真实的灵相。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北墓派的人曾经处理过的鬼事……这龙神又是什么呢？”
“目前还没有除了这灵阵以外的其他灵术出现，还得观察一阵……破除这灵阵倒是简单，不过可能也再难有如此机会在北墓派不设防的情况下探查他们的灵术本源。”玄涟眉头微皱，“这夺魂灵阵强度颇高，就算是景珩恐怕也会中招。景珩功力高绝、底蕴深厚，还不用太担心，可是晋离那厮……不会已经死在里面了吧……不过他一个读书人，能有什么致命的心魔……”
……
“你若是来劝我从了那龙神的，现在就可以出去了；你要是想强行逼我出嫁，那你大可来试试。”
玄涟轻摇折扇，看着那坐在桌旁一脸不屑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这洪娇的确学了些功夫，不过就算他不以武功见长，收拾这个不超过飞花境的姑娘也是随手的事。
但玄涟也没有打算对她如何，他在屋中四处走走看看，就在洪娇逐渐不满、就要大发雷霆之际，玄涟终于停下。
“你放心。”玄涟一屁股坐在洪娇对面，“我不是来劝你嫁给那个狗屁龙神的，但是我方才看这一圈，你已经被这厉鬼缠上，不出三日，恐怕即使无人对你如何，你也要死了。”
“切……”洪娇对玄涟的话置若罔闻，抱起胳膊看也不看玄涟，说道，“听你第一句话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结果也和镇上那些老头一样，只会装神弄鬼。本姑娘自幼习武，我就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魂，就算真有，本姑娘这一身内力也不是白练的！”
“啧……不见棺材不落泪……”玄涟笑道，“近日你是不是比以往嗜睡许多？你的脐上寸许之处，是不是出现一个黑点、无论你如何清洗，都无济于事？每到子时，你是不是总会莫名醒来，但无法行动，不出半刻便会再次睡去？梦中，是不是总有一人与你结伴而行，但一直未出一语，陪你到了一处大门，便会消失不见？”
玄涟接连问了四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让洪娇的脸色苍白一分。
等到玄涟问完，她已经浑身略有些颤抖地将双手置于桌上，探着身子说道：“你……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要怎么知道？”玄涟瞥了她一眼，“那怨灵每一夜都会到你的卧房来，你房中的鬼气已经凝如实质，你在梦中看到的大门，即是鬼门关。
那怨灵此前可能道行尚浅，只敢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下手，如今它逐渐强大，连你这种身怀内功的也成为它的目标。至于你的家人认定你就是龙神夫人的那件事——苍龙在午夜沉入你的寝房——更只是一招简单的障眼法。你的神魂被侵蚀的也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它就该有些真正的行动了。”
“那……”洪娇神色中还是有些挣扎，好像在思考要不要相信玄涟。
“你若是不信……”玄涟“啪”地一声合上折扇，一挥手便是一扇把敲在洪娇的脑门上。那速度连一直对自己武力很有信心的洪娇毫无反应空间。
下一刻，洪娇猛地发现自己正悬浮在藏龙镇上空。
“啊！”她大叫一声，“这是什么轻功？”
“这不是轻功。”玄涟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你可以看看你自己，这就是你死后的样子。”
“什么……”洪娇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已经全然透明，只有隐约可见的一点轮廓。
她扭头看向玄涟，却发现玄涟几乎与方才一般无二。
“你……你怎么……”
“我的灵体就是这样。”玄涟淡淡道，“你不会以为你的神魂可以和我比吧？”
“好了。”玄涟也不等她再说话，又是一扇把敲了上去，“再不归体，一会儿回不去了。”
眼前一黑，洪娇发现自己又坐回了寝房的桌旁。
“我不知道教你武功的是个什么角色，但是你修了内力，却对灵力一无所知，我也大体可以猜测他的水平了。”玄涟说道，“而且你二十多岁还是刚刚突破飞花境，也不要太高看自己，出了这个山村，一只手就能把你捏死的人不计其数。”
“你……”洪娇也不再对玄涟出言不逊，而是低头说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做。”玄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等到天黑，它出现的时候，一切交给我应付就可以了。”
……
呼——
寂静无声的黑夜，猛地刮起一阵阴风。
“看来白天的感觉没有错，这怨灵弱得不值一提。可是这样的话，这个幻境对于我来说的危险之处到底在哪……”
玄涟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洪娇正穿得整整齐齐，按照他的要求躺在床上，瞪大双眼捂着嘴巴，看着天花板。
玄涟暗自叹了口气，这姑娘先前胆子大得很，自从知道了世界上的确有鬼魂之后，便被吓得觉都不敢睡了。
咔！
寝房的窗户突然被一阵怪风吹开，窗外的树叶明明纹丝未动，但洪娇分明感觉到了阴冷。
“乾、震、艮，定！”
玄涟的声音于角落中响起，三道灵符呈包夹之势闪电般飞出，于空中自成一阵，围绕着屋中某处，旋转不停。
“也别说我欺负你，毕竟你作恶也不少了。”玄涟缓缓自黑暗中踱步而出，而那三道灵符中间，也缓缓浮现出一道黑影。
定眼看去，那是一个脸色苍白、面目狰狞的男子，已经被灵符定得死死的，一动不动。
玄涟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片刻，摇摇头道，“还是没看出什么异常，或许真的不是你吧。既然如此，吞噬不少生魂的你，也没什么资格再入轮回了，”他抬起折扇，其上闪烁着白色的光点，“我这就送你……”
玄涟话说一半，正要将折扇点在那怨灵的眉心，却不想这怨灵猛地嚎叫一声，竟然挣脱了他的束缚，同时五指成勾，一爪抓向玄涟的胸膛。
“哼！”玄涟手腕一抖，折扇瞬间展开，那纸质的扇面竟如钢铁所铸一般，与那鬼爪相碰之时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变强了？”
怨灵一爪不中，紧跟着便又是一爪袭来，玄涟一个侧身闪过，随即手中折扇发出夺目的白色光晕，狠狠敲在怨灵后腰。
呼——
怨灵被这一扇打的飞扑出去，穿过屋墙不见踪影。
“还是有猫腻……”玄涟冷哼一声，身形一闪也追了出去。
刚一出门，两只鬼爪便交叉攻向玄涟面门。
“又变强了！”玄涟心中一震，低头躲避的同时一指点出。
“仙灵裂！”
这是裂魂之术的高阶技法，没有别的特点，就是力道十足。
“咤——”
一道白光闪过，怨灵的右臂应声而断，其灵体也踉踉跄跄往后倒飞出去。
“堪比奔雷境的怨灵，这却是真的……北墓派养着小鬼？！”玄涟一甩衣摆，亦是飞身而起，正要追击，却不想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喊喝。
“玄少侠！怎的和龙神密使打了起来呀！恳请收手，不要惹怒了龙神啊！”
“龙神密使？”夜风中，玄涟猛地一个急停，落在二楼的房顶，皱着眉头问道，“这不是你所说的‘龙神’？”
“当然不是！”郑青急道，“这是龙神密使，我年轻时见过他的！”
“昂——”
一声长吟忽然自远方响起，几乎同时，地面上的郑青与洪家一家齐齐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口中大喊着：“龙神息怒！龙神息怒！”
而这长吟响起的刹那，玄涟亦是带着三分震惊，看向那声音的来向。
也就在这一刻，他对于这幻境一直都清晰无比的感知，消失了。
“恶蛟？！”玄涟怒喝出声，“七十年前我师父念你修行不易饶你一命，你却在此处与北墓派一起为祸人间？！”
玄涟终于明白，北墓派灵术中那一股隐隐的邪气是从何而来，都是来自这一条不知活了多久的恶蛟。
恐怕北墓派看出他灵术非凡，便拿出那一只受了恶蛟影响、堪比奔雷境的怨灵，欲要在他实力被封之时将他做掉。
“哈哈……怪不得这小鬼拿不下你。”一道浑厚的嗓音自远空飞快接近，转瞬间便已来到玄涟近前。
“原来是那个老东西的弟子。”
头生双角，身披鳞甲，竟是一条黑漆漆的蛟龙。
“生死轮回、天理昭昭，岂能容你放肆？！”玄涟怒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
玄涟一边说话，一边就要彻底解开自己的力量，崩裂这夺魂灵阵，与这恶蛟决一死战，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感觉不到这灵阵的异常，仿佛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而自己的功力也只有原本的三成……
“怪你怎样？”恶蛟狞笑道，“方才我本体不在此处，险些让你斩了这小鬼逃了出去，此时我本体在此，就凭你也想从内部破开此阵？”
说罢，恶蛟身子一摆，那足有一丈粗的巨大尾巴便已凌空扫来。
“虚天神相！”玄涟一声大喝，一尊白色的虚影在他身后凝结，“破！”
那虚影很明显并不凝实，但玄涟此时功力不足，也只能做到如此。伴随着他手中的法诀，虚影抬起双手，硬撼那转瞬即至的龙尾。
嘭！
“噗……”
龙尾的确被虚影的双拳打了回去，但虚影也随之消散，震得下方的玄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找不到你师父，先拿你这小崽子开刀！”恶蛟见状大笑，“当年被你师父毁去我三百年灵力，今天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万物自生生不息，五行有相生相克……”
一道低沉的声音不知自何处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璀璨的剑光自天边而来，划破了漆黑的寂夜。
单膝跪地的玄涟惊喜地发现，自己一身灵力已然再次涌动。
“戮生灵实非我愿，为苍生万死不悔……”
玄涟浑身燃烧着炽白色的灵力光焰，猛然腾空而起，在片片崩裂的天地间与那恶蛟遥相对立。
“百年恩怨，今日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