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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凌凌的月光下,二人相对无言的寂静率先被一声叹息打破。

“精神似乎存在异常也就算了,也可能有毛病的是记忆?嘛,总之这样也好那样也好,这种小问题还在我的容忍范围内。”

“但是啊——”

原本懒散坐在洁白床边的探望者随着自己口中逐渐刻意的咬字而大幅度前倾身体,自窗户闯入的无暇月白便为他不再躲藏在阴影中的柔软碎发镀上一层漂亮的光晕。

秀致年轻的熟悉容颜上,一双即便在夜色朦胧中也依旧不灭其光芒的熠熠金瞳,和着主人不紧不慢故作苦恼的冷冽言语一起撞进了诸伏景光的世界。

“如果大脑里「不合理存在的记忆」中出现的人在现实里也同样开始苦苦纠缠不休的话,我可是会很、烦、呐~”

面容姣好的青年如同正趁寂寥夜幕的掩盖尽情倾诉衷肠一般,双眼微弯看着蓦然愣怔住的诸伏景光,柔情似水的就像是在注视自己的情人。

然而从他嘴里吐露而出的话却与他的表情完全不搭边:

“要一直浪费脑力分辨真实与虚假、合理与荒谬什么的,hiro酱~我快要受够了呢。”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忍你和波本很久了。”

系统在意识海看看背后都快要涌出黑泥的泷夜一,又看看被猝不及防一击必杀从而失神的诸伏景光,已然震惊到结巴。

[还、还能这样圆??]

[一个冷酷狂拽炫的犯罪分子总是会在见到身边下属的时候精神恍惚记忆混乱,那么偶尔冲下属发个火迁个怒也很正常吧?]

系统居然无言以对。

属于martell的假面是在他搜身完诸伏景光后撕掉的,如今这一幕早在他预料之中,只不过系统这个小垃圾似乎是真的认为他是被景光硬生生逼到这一步的。

泷夜一对此乐见其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对此刻肆无忌惮表露出敌意的自己,诸伏景光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一个满怀炙热诚挚之心的拥抱。

男人不久前因高热而大汗淋漓,扑过来时鼻间能嗅到淡淡的汗渍味,不算重,混合着对方胸膛处传递的温热体温,反倒更让常年于深渊之中跋山涉水的孤狼感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真实温情。

属于另一个人心脏有力的跳动声顺着自己骤然间僵硬到极点的躯体传达至四肢百骸。揽在自己后背上的双臂力道极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狠狠揉进自身骨肉一样,使得青年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只在顷刻间,诸伏景光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倏然卸去五分力量,只是怀抱青年的姿势依旧不肯撒手。

泷夜一总算是能顺畅的呼出一口气。

青年的头被按在对方的颈边,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一道温柔到几欲落泪的嗓音在这个房间、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抱歉,夜。”

“回想起那样的记忆一定让你很难受吧。”大脑的认知与现实情形不匹配所造成的割裂感,许许多多次死亡体验所带来的痛苦和恐惧重现,“真的很抱歉我现在才找到你,夜……”

被熟悉的温暖气息包围的泷夜一垂眸:[真温柔啊,景。]

两人突如其来的肌肤相触就像猛地打开了某个隐藏已久的开关。如果把时不时出现的梦境比作是没拧紧的水龙头,那么现在就是水龙头整个儿都被旋开。

水流肆意冲刷着诸伏景光的灵魂,那些看不见又层层叠叠真实存在的厚重封印就这么被浸透泡坏,大半部分都沿着流水逐渐飘走褪去。

骤不及防的诸伏景光一瞬间便陷入了庞大记忆的漩涡,那些曾与金眸青年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并不起眼却处处透露温暖的日常细节,那一次又一次奔赴而来的无悔救赎……

只是诸伏景光的记忆恢复终究早就被系统局限了上限,论起来他这边要算是清流洗面的话,那对泷夜一而言就是洪水滔天了。

所幸大脑再怎么开闸泄洪,金眸青年也只是把本就熟读的文章复诵一遍,有关这方面的熟练度也比另一人高得多,因而只对比结果而言,看上去更受冲击的还得是诸伏景光。

但是更遭罪的的确是泷夜一没错。

诸伏景光久久失神,身体的力道却没能跟着松懈几分。泷夜一尝试着挣扎,在发现效果不大以后直接原地弃疗,保持着上半身猛烈前倾被人抱住的腰疼姿势默默聆听身前人失序的心跳。

他忍不住轻叹,而后察觉到今天这一天的叹息次数都快顶他之前一年的份例了。

景光快点解决啊,天亮之后他还得赶回医院面见另外两位难搞的同期啊。

大概是上天冥冥之中果真听见了他的祈祷,在泷夜一从记忆波涛中姿态熟练的成功游上岸后的第723秒,诸伏景光按在他肩背上的手指猛然抽动的同时,整个人的意识也终于清醒过来。

然后正无所事事面无表情的金眸青年就在怀抱者有所动作的刹那间表情突然一变,熠熠生辉的澄澈金眸霎时瞪大失去焦点,明显一副深陷混乱记忆的模样。

系统:[……您在干嘛?]

泷夜一内心:[通过模仿进而提高自身演技。]

系统觉得槽多无口:[挂在我数据库里清一色成功的任务档案说您不必再行练习了。]

[……]

没听见回复的系统有些奇怪,[宿主?]

它不解的往意识空间外好奇看了一眼,下一秒整个统都惊呆了:[卧槽!开光的嘴吗这是?宿主你真的记忆恍惚了喂!这他妈的是被死亡记忆压缩包偷袭了吗?!喂醒醒!乌鸦嘴宿主你快醒醒!!]

诸伏景光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夜?夜你还好吗?”

青年没被衣物遮挡的干爽皮肤不知何时冷汗密布,身体直打颤,就连心跳声也混乱嘈杂的一塌糊涂,急促喘息声扑在自己颈边,沾染着稍烫的体温。

诸伏景光松开自己搂着青年的手臂想要先撤开一段距离看看情况,却在退到一半时发现自己的一截衣角正被青年死死攥在手里,掰都掰不开。

隐约听见青年模糊不清的呢喃,“……hiro……”

“我在,我在,夜?你醒醒——”

完全没能听到他的安抚,含糊低喃依旧在持续,像呼唤又像哀求:“Zero……hagi、Jinpei……班长躲开!!”

“不怕了不怕了,大家都在,大家都没事,夜你……”

身量瘦削的青年快在他怀中把自己蜷缩成了团,在月光渲染下本就苍白的皮肤变得更加惨白。眉头迟迟不肯松开,乌黑的羽睫不安颤抖,眼角有微光闪烁——令人心悸的脆弱。

“疼……好疼啊,我好疼啊hiro……”

青年双唇开合孩童般泄出几丝哭音,诸伏景光却能感受到被他压抑在冰山一角背后更为深沉的痛苦,心脏霎时也仿佛跟随青年的哭诉一同被无形巨掌紧握。

无力感将诸伏景光死死缠绕。

他重新抱住青年抚背安慰,嘴唇抖了抖,刚恢复不久的记忆尚在脑中翻涌,一时间几乎也要落泪:“那么痛就不要记起来了。夜,忘记吧,不再去想就不会那么疼了。”

不论有没有曾经的记忆,你都依然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平安。

可眼下再体贴的话语也无法传达至泷夜一的心扉。他看起来是真的痛极了,短时间内疯狂历经曾经的死亡令他就连错乱语序的字句都消失不见,只余又低又哑的嘶喊,每一声都在诸伏景光的心脏上扎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听着都已经心如刀绞,他只经历过一次死亡都不愿再次重蹈覆辙。那夜呢,夜到底又因为他们蹚过多少次三途川?

原来不止他和Zero,还有松田、研二和班长……

这笔账已经算不清了,总归是他们欠他,生生世世偿还都难以赎清。

诸伏景光抱着人不厌其烦的诱哄安抚,过了许久青年才算安静下来。当他就着别扭的姿势费力把人拖上床,苦笑看着泷夜一仍然没有松开自己衣角的左手,正愁该怎么去找青年口中提到过的校医时,医务室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白发墨镜大高个儿,进来一眼望见床上俩人略显微妙的奇怪姿势,还没等开嘲就瞧出了青年的状态异常,于是连忙朝身后大声呼救。

黑眼圈快要成为实质化咒灵的苗条白大褂闻声探进头,在看清室内的情形后蹙着眉快步朝病床走来。

家入硝子拿剪刀给诸伏景光的衣角豁开,撵苍蝇似的把人赶下床,上手就是老规矩,结果也算不上出人预料。

“反转术式对他这种情况没用。”家入硝子简单检查了一下,确定结论,“这属于精神层面受到冲击,我还没本事管这么宽。”

要抽时间去研究学习一下催眠放松和精神疗法了。

“不过最难熬的时候已经度过,他现在的情况趋于平稳,睡不久的,很快就会醒过来。”

五条悟心情不好,理所当然的迁怒唯一一名案发在场人员,“你怎么搞的?”

诸伏景光现在心里确实有些后悔,但他后悔的是自己不应该设计逼青年承认身份回忆过往,因此也不同五条悟辩解,只把有可能会帮助医生进一步了解青年症状的情报说了出来。

“夜大概是因为一下子记起太多负面记忆和极端感官,所以才会被魇住。”

家入硝子微怔,“这样啊……这可就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

五条悟“啧”了一声,最后看眼床上蜷缩着睡去的青年,转身朝外间走去,“出去说。”

诸伏景光默然跟上,留下家入硝子陪在泷夜一身边。

“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我叫五条悟,是这里的老师。”

“诸伏景光……”

“公安警察对吧?”五条悟随手拖过来硝子的办公椅一屁股坐下,“夜跟我提到过。”

诸伏景光默默点头。

“看来配合你确实没做错。”五条悟回忆起甜品店中男人晕倒的场面,他的六眼其实早就看出来诸伏景光最初倒地时还没彻底昏过去,但仍旧配合着对泷夜一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五条悟仰头放空眼神,低声接上未完的话:“但是没想到夜会那么受罪,失策了。”

诸伏景光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他在几人抵达高专时就已经苏醒过一次了,是五条悟扛着他走进医务室里间以后直接拆穿了他,而且提出配合他演戏来尝试勾动夜的记忆。

后来他的昏迷完全就是五条悟手动达成的,家入硝子恐怕也看出了猫腻,最终却默契的配合二人,假装在诸伏景光额头上的同期咒力残秽不存在。

“难道夜记起来的全都是负面情绪吗?”五条悟烦躁的挠了挠头发,这种前世今生的事儿就算是最强也是头一回遇见,一切都只能摸索,这却害惨了首当其冲的泷夜一。

“你呢,什么感觉?”

诸伏景光的脑子还残留着被庞大信息冲击的不适,忍不住蹙眉道:“有好的有坏的,关于那些记忆,我应该基本都想起了。”

五条悟倏然低头紧盯他,“来分享情报吧景光,我把我知道的关于夜的信息告诉你,你把自己知道的以前和夜有关的记忆告诉我。”

诸伏景光想起屋里青年方才的痛苦神情,不禁握拳道:“为什么五条君这么希望夜回想起那些记忆呢?”

如果会让那人那么痛苦,为什么非要逼他回忆呢?

“你还不知道?”五条悟讶然,“夜有自毁倾向这件事你也不清楚吗?”

“什——!”

“啊啊要从这里开始讲啊……那你先听我说,我说完以后换你可以吧?”

诸伏景光这次答应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