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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傅林能当着徐之珩的面儿说这个,足见他对徐之珩的信任,否则就该向寻常人一样,藏着掖着的生怕得罪了这位武将。

但曲傅林可不管那个,如果徐之珩真的欺负了曲时笙,那他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外头亮的很,虽然是夜里,但白雪将四周映的亮堂。

曲时笙将窗子从里头推开,打量着外头的夜景说:“父亲,除了他以外,女儿这辈子不想嫁给别人了。”

“你…”曲傅林转头看了徐之珩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经历的事情也不少,所以有些情愫为父很理解,谁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可作为父亲,我真的担心,你现在和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出入,旁人议论纷纷,就算他对你永远不变心,你又怎能保证世事无常,他一定会娶到你?”

“他为何不能娶我?”曲时笙问。

曲傅林摇了摇头:“像他这样得圣宠的,婚事自然要归皇上做主,虽然他之前答应过为父,要用军功换自己的姻缘,可事情不会一直顺着自己所想发展,为父是怕你们纵然有情意,也难以走到最后。”

听到这儿,徐之珩站了起来。

他面向曲傅林说:“曲伯父,这也是晚辈为何一定要拿您手上东西搅弄风云的原因,他若是不愿我娶小笙,我就让别人赐这个婚,总之这辈子,我只会娶小笙一人。”

曲傅林闻言紧张的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说:“你清醒一些!”

徐之珩笑了:“晚辈清醒的很,他不愿,晚辈就把他赶下那个座位,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曲傅林见劝徐之珩不得,又不忍心看自己女儿深陷进去,转头同曲时笙说:“他家里那几位也不是善茬儿,他的父亲早晨来说的那些话,为父觉得没一个字靠谱,家里还由一个妾室掌管,你嫁过去未必能享福。”

“这件事请曲伯父放心,何姨娘和晚辈的那位庶弟,晚辈已经处理妥当,父亲会小心他们,不会让他们委屈了小笙。而且就算父亲不做些什么,晚辈也绝不允许他们妨碍小笙,况且我自有皇上赏赐的宅子,等和小笙成了亲分府别住眼不见为净。若是他们还骚扰小笙,那晚辈也顾不得其他,只能让他们永远闭嘴了。”

听见最后一句,曲傅林心里咯噔一声。

他知道,眼前的两人不是他能够劝动的,与其在这里劝说他们要珍重要爱惜名声,不如多多祈祷他们能够顺遂平安,别出现什么岔子。

“我明白了。”曲傅林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会尽力办好,今天劝说你们的话,也是最后一次说,希望你能够像你答应我的那样,一辈子善待笙儿,别委屈了她。”

徐之珩神情十分严肃:“曲伯父放心,小笙在我这儿,比眼珠子还珍贵,如果有她需要的那天,我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保护她,谁若是委屈了她,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得了,一个舞刀弄剑的,和我这个文官说话这么狠做什么?”曲傅林拍了拍徐之珩的肩膀:“时候不早了,雪天不好走,快些回去吧。”

第二天,道路两旁都是积雪,阳光照在冰雪上头,光亮十分刺眼。

曲傅林坐上了马车,直奔程家。

程阁老的宅子已经有几百年的年头了,看起来很庄严老旧,曲傅林和程阁老是熟识,今儿过来又没提前说,所以无需程阁老亲自迎接。

他进了程家宅子,打听到程阁老人在书房,自徽亭走出,向南走上一会儿,便能看见有两片栽种的矮竹,矮竹中间是青灰色石砖铺就的甬道,程家的下人勤快,积雪已经扫净,顺着甬道走就是程阁老的书房。

听说曲傅林过来,程阁老亲自泡了一壶茶,等曲傅林进来以后将茶倒出,茶色湛清如碧,茶香袭人。

“这大冷天儿的,雪也未化,连早朝都暂休一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曲傅林笑的有些神秘:“怎么着,没什么事就不能看看程兄了?说起来我前不久得了两块上好的墨,是从南边贡过来的,一共就这么两块,皇上都赐给了我,我知道程兄喜欢,特意叫人包了送来。”

程阁老喜欢练字,对笔墨纸砚这种文房四宝颇有研究,一般的玩意儿入不得他的眼,所以一听说是南边进贡的好东西,程阁老眼睛都有些冒光。

等曲傅林使唤人把墨拿进来时,程阁老高兴了不少,立马用水润了润研磨几圈,在笔架上随手拿了一支羊毫沾了沾墨,接着赞叹道:“果真是好东西!这玩意儿可珍贵的很,都给我了你可舍得?”

曲傅林一摆手:“我可不像程兄这么讲究,只要能写字,什么墨在我眼里都一个样儿。”

程阁老抬手虚指了曲傅林两下,二人都笑了,程阁老说:“无事不得三宝殿,你这次过来可不止是送墨的吧?”

说道此处,曲傅林把脸上的笑容一收,神情涌上了一丝哀伤。

“你看看你,挺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说说话还这个样子?”程阁老眉头一皱,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究竟是怎么了?”

曲傅林有些欲言又止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说了让你也跟着伤心。”

程阁老眼睛一瞪,两撇胡子都跟着透出不满:“咱们老哥俩相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还藏着掖着?你若是想说,我这里还有一杯你的茶喝,你若是不想说,那这茶我可收回来了。”

“别啊。”曲傅林拿着茶杯叹气道:“可能是人到中年,开始多梦起来,我昨晚梦见了先帝。”

提及先帝,那这个话题就沉重许多了。

这曲程二人都是二十出头就入了朝堂,程阁老年长曲傅林几岁,处处帮他照顾他,二人关系不错。

他们先后遇见了三位皇帝,第一位他们并不算熟悉,他们进到朝堂不满三年那位皇帝就病逝了,接着是先帝上位,看重两人交付他们很多重要的事,三人关系亲厚,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兄弟。

这二人在当时都是青年才俊,做事又有脑子又有手腕,所以先帝没少提拔他们,他们也争气,各自的差事都完成的很好。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先帝是不一样的人,他随和公正,不是愚善的人却也并不狠心,治理江山颇有一套,他在位期间老百姓过的都不错。

这是他们愿意效忠的君主,也是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愿意追随的人。

程阁老听见先帝二字,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先帝驾崩的这几年,我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梦见他了,我现在还时常能想起,当年咱们三个在御书房里吵起来的画面。你和先帝主张治理水患要先从国库掏银子,我担心当时国库不充裕,主张动员富商捐款,咱们吵了一个下午,气的他扬言要拿镇纸砸碎我的头。”

这话让曲傅林破泣为笑:“像先帝那种性格的皇上可真是少见。”

程阁老感慨道:“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这些年,风风雨雨都走过了,经历的事情多,看透的事情更多,越到那个时候我越觉得先帝是一位圣明的皇上,恐怕日后这种皇上也少有吧。”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现在这位建琮帝的反感,因为和先帝比起来,他这个做儿子的没学到一丁点儿先帝的优点,反而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简直不像一代帝王。

“说起来,我昨晚梦见的先帝并不好,他同我说起,自己的意思被人篡改,他后悔他难受,可我却听不懂他的意思。”曲傅林说。

程阁老眉头一挑,来了精神:“你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曲傅林点了点头:“我梦见先帝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他都不是高兴的,仿佛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身上,让他高兴不起来。”

程阁老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打理那般好的朝堂,交给了这么一位是非不分的皇子,先帝能高兴才怪。”

说完,他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看向曲傅林说道:“我说胡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话虽这么说,曲傅林听见却十分震惊。

看来讨厌建琮帝的,绝非他一人,这程阁老能当着他的面儿说这样的话,可见对建琮帝的不满。

“程兄放心,你心中所想与我并没出入,这种话我绝不会外传。”曲傅林认真的说。

这回换程阁老意外了。

他看着曲傅林疑惑的问:“莫不是你同我一样,觉得这江山应该换个人治理?”

曲傅林点了点头:“我觉得比起先帝,他昏庸无能,实在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二人眼神交错,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程阁老的书房位置偏僻,外头是一大片竹林,在这寒冬腊月外面又冰天雪地的时候,他不习惯有人在外头伺候。

况且外面天寒地冻,冻坏了人也是不好的,若是留在书房里,只会打扰到他,所以他确认周遭没人,说话也放松下来。

“我们能这么想,那是对先帝的不值,和对百姓感到可悲。但如今木已成舟,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想方设法为皇上周全,帮他在治理国家这方面多出出力了。”

眼见事情已经说开到这个地步,曲傅林知道没有下一次这样好的机会了。

于是他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其实这把龙椅本不该由他来坐。”

程阁老顿时头皮一麻,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传出去你我都活不了!”

曲傅林却半点不慌。

他也压低了声音,眼神比平时坚定的多:“先帝在位时曾询问过你我,他身下的几个皇子谁比较适合继承大统,你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景王!论才华论能力,景王殿下当仁不让是皇子中的第一,他很像先帝年轻的时候,事事都为百姓着想,当时你不就是这么夸他的吗?”

“我若是没记错,程兄当年也是说的景王,哪怕是先帝,也曾同我们说过,他有意让景王来做这位太子,因为放眼望去宫中皇子没有比景王殿下还优秀的人了。”曲傅林话锋一转:“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这把龙椅最后落到了那一位的头上?”

程阁老有些恍惚了。

他如今再顾不得什么好墨什么茶水,一屁股坐了下来,喃喃道:“先帝立下的遗诏,把皇位给了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景王殿下生死不知?虽说景王殿下最后活着回来了,可世事难料,他也没法子争啊。”

曲傅林立马追道:“难不成程兄忘了,当时你我看见的那封遗诏有问题?先帝的私印你我都见过,相信至死都不会忘记,可那封遗诏上明明只有半个,这肯定不对劲,时候咱们还说起过的。”

只是那时建琮帝刚刚继位,二人不敢在那个节骨眼上私下多议论什么。

“说起来,那私印只剩下了半块我也觉得可疑,但当时景王殿下传出死讯,其他皇子又拿不出能证明自己可以继承皇位的物件儿来,我们也只能信那封遗诏了,毕竟上头的字的的确确就是先帝亲笔所写,绝对错不了的。”

事已至此,曲傅林拿出了另外半张遗诏,递给了程阁老:“程兄看看,这是什么?”

程阁老接过遗诏打开,只短短一眼,便让他拳头登时紧握起来,强迫自己冷静的将这遗诏看完。

看完后,他反复确认了字迹,又仔细检查了那块私印,最后生气道:“原来如此!这皇位本该景王殿下来坐!”

因为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曲傅林紧张的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冷静些。

程阁老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伺候先帝的董成夺撕下了这剩下的半张遗诏,用于威胁皇上许他权利地位,却威胁不成惨遭追杀,无奈之下他逃出皇宫,把这东西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