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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翱装作听不懂徐之珩的话:“我干的事都是不能放在明面儿说的,我的身份自然也要隐藏住,说起来倒是有许多年没和你这样面对面说话了,上一次看见你凯旋归来,穿着银甲走来的样子,和小时候真是不一样了。”

说些话,灰翱给徐之珩倒了杯热茶,徐之珩端过茶却没有喝,眼神落在了灰翱右手那沉甸甸的袖子上。

他当然知道袖子里藏了什么。

“小时候还要感谢你经常同我切磋,若是没有你,我还不会进步这样快。”

灰翱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是你自己争气又努力,如今手握军功,皇上封了你这么高的官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你父亲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他高不高兴从来不是我在意的。”徐之珩语气平淡道:“而且我如今身居高位,那是我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刀尖儿上舔血的事可不是人人都做得来。”

灰翱的表情僵了僵,没有再说话。

徐之珩继续说:“作为珲影宗的二把手,在先帝手底下你没什么用武之地,因为先帝为人坦荡,不需要你们遮遮掩掩的去暗杀谁调查什么,怎么如今我瞧你忙的很?”

“徐将军请慎言!”灰翱严肃道:“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难道你还怕掉脑袋?你不是已经让很多人都掉过脑袋了吗?”徐之珩不以为然的问。

灰翱的身子往前探了些许:“徐将军,有些事不问,更不说,日子会好过许多,否则不好受的只会是自己。”

“你可真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徐之珩不再拐弯抹角,直说道:“你帮着皇上杀那些无辜的女子,难道你不觉得这是错的?”

灰翱微微一震,随即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知道徐将军在说什么。”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徐之珩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愤怒:“你在先帝手底下那么多年,见识过先帝的为人,就算你五岁以前就入了珲影宗,你也该知道是非对错,明白人是分善恶好坏的!那些姑娘们只不过是碰巧出现在了外面,就被你们夺去性命,这些事你夜里想起,难道不会觉得愧对她们吗!”

“你给我住口!”灰翱也站起身来,袖中的刀重新落入手中,但他并没有拔下刀鞘,也并不担心徐之珩会看见,制造道:“珲影宗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是错误的,可我们没法子!我们的使命就是如此,皇上说的话对于你们来说是圣旨,对我们也是一样的,难道这任务派到你头上,你敢直接抗旨吗!”

“我敢!堂堂帝王,应该做百姓的保护伞,而非草菅人命,为了一己私欲不把老百姓当人看!”

“可我不成!”灰翱的情绪有些激动:“徐将军啊徐将军,倘若不是我一力阻止,昨天你把荣筝救走的事早就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其他人不认识你但我认识,我知道你是个心怀天下的好人,但身份的差距摆在这儿,我们没有办法。”

“你能刻意为我遮掩身份,这就可以证明你是个好人,你并非像传闻中的那样,是个只会杀人的人形武器,难道你还要继续错下去,杀更多无辜的人吗?若是先帝知道了,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伤心!”

灰翱有些回避般的侧过了头去:“我管不得其他,这些事不是我能选择的,况且那些人也不是我杀的。”

他是管着珲影宗不假,但珲影宗直属御前,唯一能指挥他们的人就是建琮帝,灰翱也没有法子。

“灰翱大哥,你可以做一个正确的选择,只要你想。”徐之珩的语气有些激动,还有对灰翱走上正路的急迫:“你想一想,先帝是如何使唤你们,他让你们做过最坏的事是什么?当今皇上让你们做的事,简直是天理难容,目的也仅仅是铲除异己而已,这样的人你拥护他,值得吗?”

珲影宗的人,从小就被教育,要忠于皇上,永远效忠皇上,不论任何缘由不分任何原因,只能为皇上出力。

在他们眼里,什么对错,不过是两个意思相反的字罢了,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那个忠字。

但今天,徐之珩提起了先帝,告诉灰翱什么是对,告诉灰翱建琮帝这么做是错的,灰翱心口狂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发芽。

“我何尝不知这种事是不道德的?可我没有法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灰翱叹了口气:“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手上不沾血,但当他下令让我带队去捉荣筝时,我也只能换上镰刀怪的衣裳去了。”

“我知道你的无奈,当日那锣声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你却还愿意放我们走,可见你心里是很厌倦排斥这种事的。”

灰翱摇着头,落寞的说:“我改变不了,这些年无数人耳提面命的告诉我,要忠于皇上,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小时候师傅带着我练功,每日在鹅卵石上跪几个时辰,说是疼痛能帮助我们更好的记住忠君的意义,我不懂,我现在依然不懂。”

“忠君的前提,是这个君要行得正,坐得直,灰翱大哥你自己想一想,自打你跟了这位皇上,你都做过什么事?”

暗杀、刺杀,以前是朝臣、富商,现在是无辜少女,灰翱知道这些事不对,很不对劲,可他已经在这个模式里过了几十年了,种在心里的习惯哪里是能轻易改变的。

“忠君的前提,就是不反驳,不思考,我若是思考皇上的指令是对是错,我便不是忠君了。”灰翱轻声说。

徐之珩忍无可忍,上前揪住了灰翱的衣领,他感觉灰翱捏住了手里的刀,但就如他想的那样,灰翱手劲一松,那刀子砸在了地上。

捏住刀是下意识的动作,而松了力气是这些年灰翱早就厌倦了,他无法改变这些,但他可以停住自己的生命。

“灰翱大哥,你本可以救下她们的,如果你不管此事,接下来只会继续死人,一直死二十八个妙龄少女,你忍心吗?没准儿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的兄弟姐妹都生了孩子,算算年纪也正好是这个岁数,你半辈子没见过亲人,万一杀错了人,将来你和手足在九泉之下见面,他们怪你可怎么办?”

“可我不能背叛皇上,我做不到!”灰翱沉沉的叹了口气:“你走吧,就当我没见过你,今天的事,你我都别提起。”

徐之珩慢慢的松开了手,灰翱以为他知难而退,已经准备走了。

谁能想到,徐之珩手握成拳,直接打向了他的脸。

灰翱往后躲开,一手揪住了徐之珩的手腕,徐之珩也不甘示弱,胳膊一转挣脱开灰翱,灰翱企图将地上的刀捡起,却被徐之珩一脚踢远,外面有人听到了动静,急忙过来问:“副总管,怎么了?”

“无事!”灰翱嗓音低沉的说:“我弄掉了东西,你不用进来。”

外头的人走远,两人都恢复了清醒,徐之珩冷冷的看着灰翱,从自己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摆在了桌面上。

“这是什么?”灰翱皱眉问。

“这是能救那些女孩的东西。”

灰翱想也没想便回答:“你是想让我刺杀皇上?休想!”

“当今皇上并无子嗣,他死了皇位空悬,对百姓和江山并无好处,我不会犯傻到那种程度。”徐之珩说:“这瓷瓶里的东西,是能够让人麻痹手脚的,你不能对不起皇上,但我想你也不愿意看那些无辜的人继续丧命,不想让珲影宗继续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脏事。”

灰翱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你是想让我害我的兄弟们?他们跟我同生共死多年,我不会这样做的。”

“可你必须做出选择,就算你不替那些枉死的人做出什么,我也一定会做,皇上名声受损,照样要把珲影宗推出来挡刀子,到时候珲影宗所有人一个也活不成!”

无人知道,灰翱此刻已经咬碎了牙,他低吼道:“你别逼我!”

“我没有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徐之珩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着那瓷瓶:“他们横竖手上都沾了无辜人的血,也该赔罪了。”

冷风似刀,夜色如墨。

冬季的晚上有些难熬,珲影宗的所有人都守在宫外,打算再杀几个姑娘,凑一凑二十八。

只是他们没想到,一向不参与此事的灰翱也出来了。

灰翱在他们这群人中是一个特别的性子,不争强好胜,也不会下手多狠辣,据他自己说,凡事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这些话让这帮人嗤之以鼻,纷纷笑话灰翱是一个胆小鬼,他们私底下还议论着,若不是灰翱进来的年头长一些,凭他的本事和能耐,绝对当不上珲影宗的副总管。

今日看见他也出了宫,众人面面相觑,珲影宗的总管正在火堆旁烤着芋头,用铁签子扎起一块看看熟没熟,接着吹了一下,挑起眼皮看向灰翱:“呦,这倒是稀客。”

看着面前的男子,灰翱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此人比他年轻十多岁,原先也是他教出来的,该称他一声师傅。

但此人下手太毒,杀人只求心里头痛快,与其说他忠君,不如说他只享受杀戮带给他的快感。

若是先帝在,这样的人他是万万不会用的,可建琮帝却偏偏喜欢这样的人,称帝后提拔他为珲影宗的总管,灰翱这个珲影宗里的老人儿,被迫成为了副总管。

成为总管后,此人耀武扬威,多次当着许多人的面不给灰翱面子。不过灰翱也是个好脾气,没理会这些,知道他故意找茬,所以干脆不理会他。

看灰翱半晌没说话,总管把手里的钳子连带着芋头,直接丢到了灰翱的身上:“怎么着,聋了?”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倒是无人敢笑话灰翱,在他们眼里灰翱显然比如今的首领更可靠一些,但也有个别的人,溜须巴结总管,在一旁跟着起哄道:“副总管,听不见总管跟你说话吗?”

灰翱心里忍着怒火,把手里的烧酒搁在了桌面上:“我烫了壶酒,想着晚上喝了能暖暖身子。”

“有酒不早拿出来?”总管的狗腿子一把拿过这酒,拔了酒塞闻了闻,看向总管感叹道:“果然是好酒!”

灰翱笑了笑:“是之前皇上赏的。”

总管没看灰翱,倒是瞧着那个拿酒的,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一壶马尿就给你高兴成这样?”

那小子有些委屈,嘟囔道:“皇上赏的酒…”

“谁赏的酒也不能现在喝,不然耽误了差事,皇上绝不会轻饶了你。”

灰翱说道:“大家伙儿都是酒量好武功高强的,总共也没多少酒,一人半碗就分完了,能醉到哪去?再说凭你的能耐,就算是醉了又有哪个姑娘能从你手里逃出去?”

这话哄的总管很受用,但他依旧不上当。

没别的,他只是觉得喝了酒头脑发晕,杀起人来便不会那样顺畅了。

“要喝你们喝吧。”总管在一边儿的碟子里抓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起身往外走:“子昂,跟我出去寻寻猎物去。”

那个叫子昂的不敢耽搁,马上随总管出去了。

总管不在,剩下的人舒坦了许多,很快就把这些酒都喝了个干净。

灰翱自然是一口也没喝,大家伙儿喝完酒以后并没有什么不适,甚至连醉都不曾,一个个的拿起镰刀便披着夜色出了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灰翱远远的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院墙上,圥戎埋伏在那,和灰翱四目相对。

灰翱的心里有些不好受,但他终归没有做什么。

想要设陷阱,那自然是要有诱饵的,徐之珩不想让曲时笙来,担心伤了曲时笙,到这种事务必要有知根知底的人来完成,了解内情才能配合得当。

所以曲时笙带着恬儿走在无人的街上,装作很惊慌的样子,脚底下速度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