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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家庄子去官府告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

只说己身乃是魏王妃娘家的庄子,而对面的庄子是谁家的,那是只字不提啊!

他们也不蠢,毕竟一旦提了对方的身份,那就成了魏王府和宣王府之间的斗争。

官府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岂敢接下状纸?

恐怕只恨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边柳家庄子前脚告了状从官府出来,后脚宁确的人便将消息递到了他的案头。

宁确知道,那柳家庄子多半会带着府衙的人前来问罪。

于是他紧赶慢赶,先一步到了庄子上。

如今见了薛夫人,他心头自然舒了口气。

薛夫人叫他坐下来算卦,那便算卦了。

“……此卦为吉。”宁确道。

“当真吗?”薛夫人怀疑地看了看他,怎么今日这么快就卜完了?

宁确厚着脸皮道:“我的道术不敢比文子,更不及张道陵,但如今太常寺中,十个未必有九个胜我。”

只要他今日坐在这里,不吉也变吉!

薛夫人露出两分歉意:“是我之过,竟不相信先生。只是这两日先生测字也说吉,卜卦也说吉。处处都是吉。我心下才觉得有些奇怪。”

宁确道:“夫人福缘厚重,本就该处处是吉。”

薛夫人无奈笑道:“那兴许是前半辈子苦过了头,如今该有甘来了?”

她吃过很多苦?

宁确一顿。

“便承先生吉言了。”薛夫人接着道。

宁确回过神,匆匆道:“我来为夫人画符吧。除了平安符,再画一道逢凶化吉,如何?”

薛夫人却道:“不急。”

她说着,转过头去吩咐丫鬟:“去打盆水来。”

丫鬟闻声去了。

宁确想,这是要以水占卜?古籍中也有此法的记载。但此法他一点没学啊!

宁确抿住唇,心头已经开始在编词儿了。

这时候丫鬟端了水来,却听薛夫人对他道:“先生先擦擦脸吧。”

宁确一下愣住了。

“我观先生来时匆匆,额上都是汗水。”

宁确垂首歉声道:“形容狼狈,实在是失仪了!”

薛夫人纳闷。

这是失哪门子的仪?这道士还挺讲究。

这厢擦了脸便开始画符。

另一厢,柳家庄子上才带着府衙的人来到了城郊。

府衙的人也还是多长了个心眼。

这是在京城,一块砖随便掉下去还指不准会砸着一个达官贵人呢。

所以京官难做就难做在这里呢!

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贵人。

“若是什么皇亲国戚,此事就不归我们府衙管了。”

那得请大理寺、御史台出马。

“那算什么皇亲国戚?”柳家庄子上的人撇嘴。

那就是个侧妃。

“既如此,他们怎敢这样嚣张?”府衙的人也觉得惊奇。

柳家庄子的人他们是见了,确实被揍得很惨。

脸上就跟开了酱油铺似的。

还有几个跟血葫芦一样。

对方下手之黑,令他们震惊万分,所以立即就带着人出来了。

“城内没几个敢横着走的,可这城外头,谁管谁啊?而且他们庄子上,老早就和我们对着干了。什么断水渠啊,抢佃户啊,那是坏事做尽。也就是我们老爷重清名,这才不与这等恶匪计较。”

这话听得府衙的人连连皱眉。

“可如今不同了啊,我们府上姑娘做了魏王妃。这就不再是一家的颜面了。还牵扯到了魏王殿下的颜面啊!那这口气怎能容忍?”

柳家庄子的人说得头头是道。

府衙的人禁不住叹道:“不错!”

他们也来了些精神。

魏王身份贵重,如今维护了魏王的颜面,也算是在大人物那里讨了好,挂上了名号。

日后若有事,也能求到魏王府去!

“到了!”柳家庄子勉强剩下来的就这么一个囫囵人,其他都哎哟哎哟起不来身了。

只见这人大喝一声,当先跳下了牛车。

府衙的人下马的下马,下牛车的下牛车。

他们抬头望去。

那庄子上挂了个牌子“一啄一饮”。什么玩意儿?

柳家庄子的人看着那牌子,也暗暗发笑呢。

得亏薛家庄子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换了这么个牌子。

这谁认得出来主家是谁啊?

但凡上面写了个“薛”字,府衙的人还得犹豫三两分呢。

这一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果不其然。

府衙的人脸色一冷,沉声道:“去,将庄子上的仆役、管事全部拿回府衙审问!”

“是!”

应和声响亮极了。

这时候庄子上的人也出来了。

他们个个神情凶悍,养得膘肥体壮。当然他们也带伤,但伤不多。

大都只是些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

更多的甚至只是个擦痕。

和柳家庄子上的人比起来,那简直叫一个天上地下之分!

“果真是一群既刁且悍的匪徒!”府衙的人厉喝一声。

他们心头也虚,甚至一手都按在了刀柄之上,生怕遇上了反抗。

这时候宁确留在外面的长随,见状便也走了上去,手中抓着一块腰牌。

长随笑道:“府衙的人?不知你们荀知府近来可好?”

府衙的人一懵,怎么还和我们套上近乎了?

他们一拧眉,当即表现出了嫉恶如仇的姿态:“府衙办案,岂容你在此叙私情?你是庄子上的人吗?若是,那也一并拿下。”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吃魏王的这碗饭,那就不能表现出摇摆之意!他们要坚定!

这可把宁确的长随气得眉心直跳。

什么愣货?

长随眯起眼,直接举起了手中的腰牌:“你仔细看看再说话。”

但还不等府衙的人仔细看呢。

却见庄子上的人个个投降道:“把我们抓走吧。”

这下府衙的人愣住了。

长随也愣住了。

就连柳家庄子的人都傻了眼。

你们那凶悍劲儿呢?

一副不打死我们都不肯收手的气势呢?

怎么见了官府的人就蔫了?

柳家庄子的人并不痛快,相反还觉得憋屈!憋屈极了!

他们还指望着这帮人继续嘴硬拳头硬,然后被府衙的人一通干趴下,最后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好叫他们彻底没有翻身之地呢!

结果你这就认输了?

“你们莫要怕,此事……”宁确的长随抹了一把脸,忍下心头的茫然和疑惑,转头试图劝说这边庄子的人。

但这些个壮汉连连摇头道:“打了人府衙来拿我们,我们是没有话说的。但此事有前因后果。小的们相信知府老爷明察秋毫,定会明辨是非,还小人们一个公道。”

长随:“……”别说,这话听来还挺像样。

府衙的人嘴角也是一抽。

心道这什么啊?

半点成就感也没有。

连他们向魏王邀功,表示何等的一场恶战的机会都没了。

府衙的人只得闷声道:“好了,都拿下走吧走吧。”

这完全不按套路来,柳家庄子目送着府衙将人带走,半晌,回过神来:“此事、此事不会再出纰漏吧?”

“要不……还是遣人到主家去说一声?”

“去什么主家?主家大公子恐怕要斥责咱们几个。还是去魏王府妥当。”

“有理有理!”

最后留下那长随吐了口气,尴尬地进门去向宁确禀报。

长随进来的时候,宁确刚画完一张新的符,他起身走到门外去,问:“如何了?”

宁确这个长随,跟随他多年,寻常县官还不如他有能力呢。

宁确很相信他能将今日之事办得妥帖。

但此时,却见长随重重叹了口气道:“仆役们都被府衙带走了。”

宁确皱眉:“怎会如此?你……”

长随忙道:“老爷,并非是我无能。”

他忙将那些仆役说的话,转述给了宁确听。

宁确听罢,低声道:“虽是些粗使的仆役,但却有君子之风。他们这般不卑不亢,更不愿借我的势为我惹来事端。……那位姑娘真是将他们教得极好。”

长随也不禁点头道:“可窥其家风、品性,都是上乘。”

“可惜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宁确皱着眉,道:“你还是跟上去,若有异状,及时来报。”

长随应声而去。

宁确转身回来,便听薛夫人好奇地问:“道士也有长随?”

宁确也不知怎么说是好:“……是道童。”

薛夫人心里嘀咕,这道童年纪不小啊!不过到底也没多问。

宁确一口气画了不少的符。

薛夫人留他在庄子上用了饭,还在厨子还没被带走,所以吃饭是没问题的。

“怎么不见柳先生?”薛夫人问起下人。

“柳先生听说仆役被带走,便气冲冲地回城去了。”下人答道。

薛夫人叹了口气,暗暗嘀咕,清茵到底搞的什么把戏?

这把人柳修远都给担心着急了。

不过薛夫人还是相信女儿,加上又有了宁确的卜卦,面上便还是显得格外平静,点头道了声:“好,我知道了。”

宁确见状,不由再度感叹。

这母女俩都是一个比一个还沉得住气的,实在豪杰之风。男子也未必能比。

他们很快用过了饭,宁确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宁先生不回城?”薛夫人问他。

“如今庄子上没剩下多少人,恐怕再有人趁虚而入……”宁确解释道。

其中的保护之意,呼之欲出。

薛夫人却爽利地笑出了声:“先生这般文弱,难不成还要先生来保护我们吗?我保护先生还差不多。”

宁确面上一红。

他善治理一方,大小官吏在他跟前服服帖帖,朝堂政事上也是信手拈来。写文章他不输人,道术也能掰扯一二。

但论武力,确实是……一般般。

若是夫人比他更强,倒也没什么不可。

如夫人这样的女子,那才叫新鲜难得呢。

宁确便谦声道:“多个人也总是好的。”

薛夫人看了看他,怀疑从心起,突地问:“做道士的都是如先生这般怀有一颗兼爱之心吗?”

宁确心中一紧,低声道:“不是。兼爱是墨家的说法。”他顿了下,道:“我学的乃是儒家。”

儒家主张“爱有等差”。

这话已经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但他忘了,薛夫人的字都写得一般般,读书更是一般般。

薛夫人点点头,道:“哦。”

他说的什么意思?不懂。算了。别问了。显得浅薄。

这厢气氛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那厢薛清茵已经无聊地开始掰手指头了。

柳月蓉到底什么时候才去告状啊?

再不去告状,她可就直接请皇帝出宫了啊!

一旁伺候的宫女窥了窥薛清茵的脸色,心中道,侧妃一定是思念宣王了吧?

薛清茵蓦地支起头来,道:“我要捎给的宣王东西送出去了吗?”

宫女道:“早就出城了。”

“哦。”薛清茵又趴了回去。

也不知宣王何时收到?

哎,送东西出去,这心里怎么还牵挂上了呢?

军中送信,都有专门开辟的驿站和通道。

否则那军情十万火急,不快一些,等送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薛清茵要送的东西,便是走的这条路子。

这番动静,第二日就报到了梁德帝那里。

梁德帝坐在那里,恍惚了一阵,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底下人低声道:“陛下,这宣王侧妃实在荒唐。先前宣王殿下是何等正直之人?如今却公器私用……”

梁德帝却淡淡道:“若是叫你新婚不久,你的丈夫也率军出去打仗,你也能忍得下孤苦,忍得下牵挂,不捎信去问上一句吗?”

那臣子张了张嘴,讷讷道:“陛下,臣是男子,臣没有丈夫。”

梁德帝冷哼一声:“你也不是百姓,那你处置家国大事之时,难道也不懂百姓所需,百姓所想吗?既如此,你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

那人一慌,连忙叩首告罪。

……

宣王此去,却是只带了三万大军。

有时候人多,需要的粮草也多,行军速度也慢,处处都受牵制。

宣王悍勇,向来擅以少胜多。

今日也是如此。

他抵达关内道后,率三万大军,飞快地镇压了五万安西军,其余七万人奔逃入狼山,困在其中,一时双方僵持了起来。

宣王的大营驻扎在狼山距离六十里的地方。

风呼啸吹动营帐,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而狼山多干旱。

此地气候自然不宜居。

方成冢抖了抖身上的风沙,动了动干裂的唇,掀起帐子走进去,看向了坐在帅位上的年轻男人。

“殿下,我们还要等吗?”

“嗯。”

方成冢无奈一笑:“真他娘的。咱们要是赢得快了,朝中又得忌惮殿下之势。哎,等吧等吧。”

方成冢说罢,面露一丝忧色:“殿下这伤也要留着回去?”

宣王还是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只怕侧妃见了,要心疼了。”

宣王的身形这才动了动。

他没想过薛清茵会不会心疼,但以她娇气的性子,多半会觉得硌手。

她有时候还喜欢抱着他的脖颈亲他。

没准儿还会骂他硌着她嘴了。

想到这里,宣王忍不住用力掐了下指尖。

“殿下!殿下!京城捎了东西来!”外头有人疾步跑来,一边跑一边喊。

“传进来。”宣王沉声道。

方成冢面色也一凝:“不会是又下了什么新的命令吧?”

话音落下,就见一人空手走了进来,见了宣王先是跪地一拜。然后才从胸口掏出薄薄一个信封。

他道:“殿下,这是侧妃送来给您的。”

“她遇着麻烦了?”宣王拧眉,面色冰冷地接了过来。

那人却满脸开了花似的笑道:“不,侧妃给您送了个什么符,说您行军打仗在外,需要这个呢。还有信。”

宣王先摸出了信,想看看薛清茵会说什么。

这一拆开来……

宣王:“……”

方成冢顿时好奇疯了:“写的什么?”互诉衷肠?

这时候宣王又摸出了那张符纸。

再定睛一看。

宣王:“…………”

连带着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蹦了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