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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德帝召见薛清茵。

薛清茵闻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走不动,不去。”

宫人只得原话禀报回去。

梁德帝无语起身:“朕亲自去瞧瞧。”

梁德帝亲至,惹得殿中宫人慌忙行礼都来不及。

梁德帝也不看他们,只径直往里走去。

那床榻边的绛色床帐垂下,将里头人的身影掩了个结结实实,梁德帝也就不必顾忌那样多的忌讳,一路走到床边才停住。

“怎么了?朕召见也不来?可知此乃大罪?”

“起不来。”薛清茵蒙着被子,透出点声音。

“又是走不动,又是起不来。病了?”

“没趣儿。”

梁德帝气笑了:“让你面圣,你还计较什么有趣儿没趣儿?”

薛清茵有气无力道:“自打有了孕,这日子便没趣儿得紧。许多地方去不得,许多事干不得,许多吃的也吃不得……”

薛清茵说着说着,低声哭起来。

梁德帝还没听她哭过。

从来只有她叫别人气哭的道理。

而薛清茵哭的声音又细又轻,像是随时要哭断了气儿一样。

梁德帝面色一沉:“把人扶起来,别哭昏过去了。”

宫人连忙战战兢兢地撩帘帐,又把薛清茵从被子里挖出来。

薛清茵哭得一双眼红彤彤的,整个人都透着股厌世的气息。

梁德帝道:“朕寻几个人来陪你,如何?”

薛清茵没接话。

只是哭。

哭得梁德帝心下也如细细密密的针扎一般。

他算知道宣王为何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了。

大抵是招架不住她这样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往日里什么都敢要,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梁德帝问她。

“让我阿娘进宫来陪我。”

“你不是可以出宫见她?”

“累。”

“……好,那便让她进宫。她有诰命在身,进宫也不算违了规矩。”

“我要看剑舞。”

“……不行。宫中不许动兵器。”

“那让那几个禁卫跳舞给我看。”

“……”“他们堂堂禁卫,岂能跳舞任你嬉弄?”

“哦,那演个摔跤吧。”

梁德帝想了一下禁卫脱了上衣演摔跤那幅画面,忍了又忍:“……你是想让宣王提剑把他们脑袋都砍了吗?”

薛清茵道:“看吧,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没趣儿!”

梁德帝拿她无法,只好问:“宣王去了何处?”

没等宫人回答,薛清茵先开口了:“去了东宫。”她不高兴地皱了下鼻子:“那太子比我还重要么?”

梁德帝骂道:“那是兄弟手足,你怎么还比上了?”

不过他心下却是万分平静。

东宫那厢会想办法留住宣王,太子知道,宣王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梁德帝看着薛清茵道:“你总是这般脾气,不怕哪日宣王忍不得了?”

薛清茵叹气:“那便改嫁呗。”

梁德帝又骂:“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薛清茵道:“没趣儿,只能说些胡话来玩了。”

梁德帝道:“明日朕让四公主来陪你玩,还有些王公勋贵家中的女眷,也可进宫来陪你……”

“玩什么?与她们聊诗书琴棋?我一概不会。”

什么都不会,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梁德帝只好道:“让禁卫打马球给你们看……”

“光看?”

“你同她们几个赌一赌谁赢。”

薛清茵道:“这个有点意思,我能拿陛下赏赐的东西去赌吗?”

“……随你。”

梁德帝被她气了一通,走出去,觉得脑子都漏风。

但等回到太和殿,心情又无端好了些。

好似又从那枯燥的,从来一成不变的皇宫生活中,脱离出来了会儿。

梁德帝摩挲了下指尖,问身边的人:“薛公子怎么样了?”

“快要大好了。”那人答。

梁德帝点点头:“那便好。”

不过很快,他又皱了下眉。说起来,此次骨蒸病,死的人……并不多。

……

贺松宁病愈了。

他终于得以走出了大殿。

毕竟他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嗣,他病后住的大殿偏僻,和正宫、后宫都拉开了距离。

这样一个地方,不敌前头宫殿群的富丽堂皇、巍峨大气。

连采光都要少上一些。

习惯了那长久的昏暗,一走出去,贺松宁忍不住眯了下眼。

“砰”一声突地炸开。

贺松宁都惊了一跳,随即眯起眼望向声音炸开的方向,问:“那是什么地方?”

宫人答:“麟德殿。”

麟德殿地势高,在宫殿群中分外扎眼。

贺松宁在宫中也待了些时日,他曾经由皇帝带着去过一回。

那里修筑起亭台楼阁,景观美丽。

“怎会有人在此地放烟花?”贺松宁又问,不过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点猜测。

那宫人道:“应当……应当是宣王妃来了兴致想看吧。”

贺松宁心道果然。

他问:“宣王与宣王妃已经回到宫中了?”

“是,便住在麟德殿。”宫人也没瞒他,因为这事宫中上下,朝中内外也都知道。

只是这位薛公子一直关着养病才不知道。

“我能去那里吗?”贺松宁问。

宫人惊奇地发现,这薛公子虽然用的是客气的询问句,但语气里却带着上位者的强势。

宫人回过神,将头埋得更低:“陛下要见公子。”

贺松宁只得遗憾地收回了目光,跟着宫人到了清思殿。

怎么会是这里?

贺松宁抬头看了一眼上头的匾额,心下疑惑。

清思殿是宫中玩乐的地方,皇帝竟然在这里召见他……

还是说,薛清茵在里头?也唯有她才会想来这样的地方。

贺松宁心跳漏了一拍。

他加快了步子,等转过一面屏风后,便听得女眷说话的声音。

“我、我输了。”那女声轻轻颤抖,还有些委屈。

不是薛清茵的声音。

“我……我也输了。”又一道声音响起。还不是薛清茵的声音。

贺松宁心下疑惑,走近些,先是见到了一片开阔草地上,数名禁卫正在汗如雨下地打马球。

宫中何时允禁卫来打马球了?

贺松宁目光一转,又见一处亭中,坐着几个妙龄少女。

而少女中间拥簇的,正是……薛清茵!

这便是……皇帝要他来见的人。

贺松宁的呼吸滞了滞。

无数段破碎的梦的残片,被拼凑在一处,最终化作那道懒散倚坐的身影。

她披着火红的大氅,鬓边戴花。

冬日里的花本就夺目。

与她娇艳的面容衬在一处,便更扎眼。

贺松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他难以压抑住胸中那复杂而又汹涌的情感。

薛清茵……薛清茵!

他猛地上前了一步。

而这厢的薛清茵伸出手:“嗯,你们输了,钱给我。”

贵女们苦着脸一一递出钱去。

四公主还悄悄往里头多放了十来颗金瓜子。嗯,也没有很悄悄。

薛清茵低头一看,没有说什么,全部都倒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有人来了。”她们中间有人注意到了贺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