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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威,你抬起头来。”祁天印坐在上首。

被人捞起来的宋威,此时疲惫无力,本以为就死在了江里,可不知是不是大仇未报,当年发的血誓没有兑现,所以老天爷还是没有让他绝命,在意识模糊的那一刻,又被人救了起来。

现在是谁在叫他?声音里带着急迫,带着不确定…

宋威用力睁开眼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那男子年级大约四十一、二岁,五官不怒自威,好似睥睨天下,一身深蓝色衣袍更彰显贵气和神秘,他端坐椅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如玉般的冷酷雕刻模样,薄唇紧抿,眉头紧皱,好似被什么事所迷惑,可是就这皱眉的模样,也让人从心底生出敬畏来。

可宋威的面容却突然一变,那是一种因为深沉的仇恨而变得扭曲狰狞的面容,他咬紧后牙槽,表情极度悲愤,眼睛血红,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生吞活剥,终于,爆发而出,将他苦苦压抑在心里十几年的话从牙缝里迸出来:“狗皇帝!拿命来!”

陆惜之这是头一回被眼前景象惊得连退三步,原来,奄奄一息还剩一口气的人在遭遇极度愤慨和极度暴怒的情况下,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只见原本躺着的宋威突然暴起,快狠准的从旁边侍卫腰间抽出一把绣春刀,直朝祁天印面门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韦正和东海是何许人也,在宋威夺刀的那一刻就做出了反应,在刀离皇上还有三十公分时及时出手,东海夺刀,韦正挡在祁天印身前。

危机瞬间解除,宋威被东海一记飞踢,口吐鲜血,颓然倒地,虚弱的喘着气,可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惧怕,仍旧带着满腔恨意死死盯着祁天印。

韦正上前几步,本想结果了他。

“住手!”被袭击的皇帝却在此时大声喝止。

韦正猛的刹车,不解的看向皇上。

祁天印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刺杀,面色未有改变,若有所思的盯着宋威,对他充满仇视的目光不做任何发言。

宋威透过这令人可憎的脸,仿佛又看到了那改变他一生的那天……

天渐渐亮了,劫后余生的河西城内,弥漫着刺鼻的烟雾味,整座城的上空,依然笼罩着些许烟雾,那一座座废墟之中升腾的清烟,在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倒地遭受了什么样的劫难,当死里逃生的人们在那里庆幸着躲过一劫的时候,也有很多家庭笼罩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

彤红的朝阳从东边天地交接处懒洋洋地升起来,草叶上的露水在朝霞映照下,愈加地晶莹剔透,两只秃鹫平着翅膀在蔚蓝色的天空中翱翔,时不时发出一声唳鸣,凄厉的声音在原野上远远地播撒传荡,左路军营盘里的火已经被扑灭了,只剩下几道余烟还在袅袅地随风飘荡,大草甸顶上的了望楼已经塌了,一堆过火焦黑的残桩断木中,一根漆黑的大木摇摇欲坠,它就象个不堪重负的老人,正在悲伤地凝望着脚下的战场。

营盘里到处都是曾经每天朝夕相处的弟兄们的尸体,仰着的、卧着的、单个的、成群成团的、蜷缩卷曲的、被火烧成黑炭的、还有缺头少身子的…不单大营里是这样,从大营向南一直延伸出一二十里地,到处都能看见士兵们的尸体,有些地方死人横七竖八挤成堆,有些地方三三两两断断续续,还有无数的人隐没在带血的草丛里,从此再没有了下落……

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在院外回响着,新起的棺木停在灵棚里,宋威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听到外边的哭嚷声,和杂乱的劝慰声,他的脸色便一阵阵地发白,白得简直像身上穿的孝衣一般颜色。

当他把父亲的尸体从倒塌的屋子里扒出来之后,面对父亲烧焦的尸体,与母亲以泪洗面不同,他的眼眶里却连一滴泪水也没有,似乎所有的泪水,在前一刻都已经流干了,而此时他漫无目的失神的来到书房之中,看着桌上的书,脑海中似又浮现出爹爹的劝勉声。

“等我儿中了举人,出仕朝廷,光耀门楣!他日九泉下,亦有颜见列祖列宗了!”

然而,宋家是威武大将军萧南笙的旁支,鉴于皇族对萧家的忌惮,还有常家的打压,多年来未有人考取功名入仕。

曾祖父气愤之余,放下狠话:“我宋家之后,绝不出仕!”

也正因如此,父亲空有一身抱负,可他的眉宇间总带着些忧色,数天前,当得知宋威意外考取了武状元的时候,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宋威看到父亲的眉宇间似乎总藏着一些笑,那是难以掩饰的高兴。

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那天了。

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父亲的尸体被扒出来的惨状,那烧成炭般的尸体提醒着他,父亲遭受了什么样的劫难,那惨状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着,然后不断的刺痛着他心,他的双手更是时而握拳。

此时外面的声音都停止了,反现出一种肃穆、凄惨气氛,管家走到书房外,说道:“少爷!夫人请您过去谢礼!”

宋威看向一身狼狈,右手缠着棉布止血的管家,垂下眼帘,慢慢地往前院去走,还没有走到门外,就听外面哭声一片,真能将铁石之心全都震碎。

忽然他的嗓间一声悲哽,双肩发颤,走到院中灵前“噗通”便跪了下去,重重的磕着头,那额头都叩破了,血顿时流了出来,一旁的母亲赶紧把一块新的手绢递给他,但宋威却推开了,他大声说道:

“此等血仇不报,夫岂能为人子!”说罢就此掩住了面。

想到这里,宋威捂着胸口,对祁天印怒目相向:“家仇不报,岂为人子,宋某与狗皇帝有血海深仇未报,我要杀了你!”

说完,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又在拼尽全力想要爬起来,可是经过了长途漂流,已经失去力气,加上刚才被东海踢了一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果然,挣扎了几次,最终还是趴倒在地。

“你左一句狗皇帝,右一句要朕的命。可朕还是要问一句,你宋家一夜之间转投流寇,莫非是我下令不成?”

宋威一脸怒色地说:“当年,萧将军和那么多将士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可以说忠肝铁胆,可就算不惜以命相搏,却还是遭小人所妒,恶言中伤,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皇家如此绝情,不知寒了多少将士的心。萧将军被小人陷害,坠落山崖而死,那常家乘机落井下石,但凡有正直的大臣、勇猛的将士和善良的百姓出来为萧将军说话,无不被你轻则罚俸,重则打压,更甚者株连三族!宋某更是人微言轻,但自问还有几根傲骨,就是死也不会再入军,为你这个昏庸的皇帝卖命!”

“我还告诉你,今日宋某就算死在这,仍有无数义军会为了已逝的萧将军正名!你等着瞧吧!历史定会给萧将军一个清白,给那些冤死的将士们一个公平的评价!而你这个狗皇帝,会下地狱,受那十八层折磨而不得超生,哈哈哈……”

宋威凄厉如鬼魅的笑声,回荡在船舱,不要说陆惜之汗毛倒竖,就连见惯了各种嚣张疯狂悍匪的东海,也不禁眉头紧锁,浑身发抖。

而作为被怒骂诅咒的本尊,祁天印更是坐不住,拍桌而起,力道之大,让陆惜之以为那船面都快要破裂。

祁天印也顾不得去想宋威话里有话,气极,脱口而出:“好一个十八层地狱,那朕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十八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皇上…”陆惜之却不这么认为,被人诅咒固然可气,可若是宋威死了,那么想要定太子的罪就更难了,这对于她来说,是万万不行的。

可她刚出声,就被东海拉住了袖子,并且狠狠一拉,众人皆跪:“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祁天印似乎被气得狠了,捂住胸口,直喘粗气。

东海见状,赶紧说道:“皇上息怒,且将此人交给东厂惩治,定叫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祁天印挥挥手,韦正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迅速让太和帝吞了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得他顺过气:

“把宋威带回京城!不得有任何闪失!”

陆惜之跪在地上,终于松了口气。

祁天印,还是有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