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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妾无不依从

“也必汗的人?克尔各?他来做什么?”郑寿惊讶地问韩谓,这么晚了他在宫门外等着自己,居然是要说这个!

“嘿嘿,还能做什么,看到乞蔑儿来入贡,着急了呗!”韩谓抚着胡须回答:“这些个厄古人呐就是贱!

当年没完没了的喊反攻燕京,结果怎样?叫先帝一顿臭揍全都老实了。哼,后来赛罕之战让他们沉寂了五年。

据说现在草原上干旱,你看看,立即都来跪着求见,要请大皇帝周济哩。嘁,难道我大宋的粮草就是大风刮来的?想得忒容易!”

“既如此,推掉不就得了,韩公干嘛还要为这点小事烦心?”郑寿听他这样说眼珠转转,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他微笑着反问。

“若是小事我自然不会来麻烦同澜(郑寿字)的。”韩谓想想措辞,小心地告诉他:“皇上的意思你还看不出?

他是要把乞蔑儿推在前面竖起来做大旗,等于名义上承认了乌拉部是厄古正统传承。

那玉玺留在乞蔑儿手里,目的不就是给厄古各部指了个领头羊么?但那克尔各显然没这么傻。”

“啊?怎么讲?”

“据说他们的意思是不承认乌拉的地位,声称草原上一切靠实力,而不是比谁伸出来的拳头大!”

郑寿笑了:“就是说,你乌拉即便拳头大,打不过也是白搭?”

“就是这个意思。”

“那不挺好?他们自己人争,我们袖手旁观即可。”

“问题是克尔各现在不满,声称南朝皇帝拉偏架,言语之中就有些不恭敬的话了。”

郑寿皱眉:“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必还打算兴师问罪不成?”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韩谓喟叹:“如今你看看前朝能打的这些老将,个个老态龙钟,我是担心真打起来不好收场呵!”

“韩公的意思是……?”

“我是想这样,皇上不是要赐乞蔑儿汗封号和亲王仪仗么?咱们让皇上给也必汗同等待遇,他俩肯定互不服气,那就让他们去争好啦。”

韩谓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这样他们便说不出什么,要比实力他可以去找乌拉部比划,赖不到咱们头上!”

“明白了。”郑寿心想这小子肯定从也必汗使者那里收了好处,有这样的事我岂能让你独占?“只是……,这件事要说服陛下可能不大容易。”他一副为难的样子说。

“为何?”

“人家乞蔑儿汗好歹是来商京朝贡的,并且是头一个对皇上口称‘陛下’的厄古大汗,给他个亲王待遇是理所应该。

那也必汗,他可还在草原上窝着没动呢,凭啥和皇上说也给他个亲王呢?没道理嘛!”

“这……。”韩谓这人就是这样,做事总没有个深思熟虑,耳根子又软,叫郑寿一个简单的理由给堵住了,不知该如何才好。

见成功拿捏住他,郑寿嘴角重新浮起微笑:“韩公也不必过于担心,办法也不是没有。

只是……,我得仔细问问那个使者,他们能拿得出什么叫皇上动心的东西来?如果条件合适,说不定这买卖还有的做!”

“哦?同澜(郑寿字)想要让他拿出什么做交换?”

“诶,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得和他当面谈,就像做买卖,不谈怎知彼此有何底线牌面?即便是谈了,合不合适也还另说,少不得要几个来回才行,那里是那样容易的?”

韩谓想想也是。不过他这人自视清高,讨价还价这种事是不耐烦去做的,于是便点头答应:

“好,我叫派人带来见你,同澜尽管去谈。不过谈成什么先不要答应下来,咱们通气之后再说,如何?”

“就依首辅大人!”说着郑寿恭敬地一揖,心里暗笑:嘿嘿,成了!

事情谈妥,韩谓叫马车停下。他们这时到了青龙东街与睢阳西路的路口,郑寿就在这里换自己的轿子回西叁坊自己家,韩谓的府邸则在同林苑旁的西玖坊。

过了几天,和韩谓相熟的一位清客果然过府,身后却随了辆镶金饰玉螺钿装饰的双马四轮车。

这种车刚刚在商京城里出现,却是有人听说内供奉局(相当于内务府)采购了两辆分别作为陛下和皇后的座驾,因而城内豪门纷纷互相询问这车是从哪里买。

目前据说只有六家买到,分别是定王和礼王(先帝遗腹子,靖武帝的幼弟)府、昌平侯李府、文昌伯孙府(蕴贵妃娘家),另外两辆去向不明,没想到郑寿今晚看到了,可……他也拿不准,这车主人是谁?

车子直接从旁门开进夹道,当那清客指着身后的人介绍时,郑寿愣住了,女的!这肯定是个女人!虽然她全身都裹在披风里,但遮不住那曼妙的身材。

糟糕,不会是上了首辅大人的当吧?郑寿刚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就给捻灭了:“不可能,韩理之(韩谓字)没有这样的头脑和本事!”

对韩谓,郑寿自信还是了解的,心中疑窦顿生:“难道这人他也没有直接见过,只是听别人居中游说?”

“郑大人,听韩大人说您希望当面谈?我把人给您带来了,后面的事非在下所能参与,就此告退!”

那清客倒也知趣,不过从他口里也证实了方才郑寿的猜想——韩谓根本没见到对方,他可能只是单纯出于贪心,所以应下了帮对方说话的差事。

哼,又想拿好处又没本事,这个笨蛋!郑寿在心里暗骂。

“且慢!誉之老弟也不说清楚前后,就这么把人往老夫这里一丢,怕不合适吧?”郑寿和这个姓祁的清客也是在韩谓那里见过几次面的,故意半作认真地说道。

“咳,这还需要说那么清楚么?”祁誉之回身先和那个女人低声打个招呼,然后请郑寿进签押房里说话,低声对他说:

“大人何必太认真?您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所谓清客,陪大人们聊聊、凑个趣是常有,不过总得想办法吃饭、养活家小。要说厄古人咱谁不痛恨?

可既然人家低声下气求上门来,也没个打脸的道理,您说是不?

在下不过是牵条线,您要是看着不爽,回绝了便是,碍不着在下。您要是满意觉着能谈下去,那就是赏在西安一家子衣食,我在这里多谢您了。

总之,大主意肯定是您拿,在下作为掮客只管搭桥不管过桥,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说完回身看看,再次压低声音:“您在朝廷里是栋梁,在下怎么也不会瞒着,就是您现在不问,回过头来在下也会和您把话说清楚。

这女的祁某也头次见,可人家指定说她可以做主,所以在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她什么来历。

可在余音馆,她可是皱皱眉老鸨都吓得心肝乱抖的角色,寻常人花百两银子请她出台都不可能!至于她和厄古人是什么关系,在下真不知道,也不敢问太多。

干我们这行的,做事就行,知道太多死得快……!”

郑寿这才明白不是韩谓的问题,是一直有个皮货商联系这祁先生,可到了紧要关头那家伙却没露面,反而让这个女人走到前头。狡猾的厄古人,郑寿冷笑。

他不知道这姓祁的和厄古人掺和得到底有多深入,所以也不敢说太多,先将他打发走了。

然后想了想,郑寿让管家将那女子请入,他自己在书案后头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进来,先让管家出去,然后问:“这么说姑娘是厄古人了?”

“小女子替大汗做事,却并不是厄古人。”那女子声音柔和清晰,听上去相当悦耳。

“哦?请姑娘抬起头来回话。”郑寿说完,就见那女子缓缓抬头,顿时好像屋里的火烛都亮了几分。“你果真是汉人?”郑寿惊讶。

“大人,这有什么奇怪的?您不会想说妾助纣为虐吧?可是小女子生在草原,那里是我的故乡,妾与他们水乳交融,倒没想过八岁起被送来中原,十年了才有人再想起我。”

“唉!也是可怜!”郑寿点头:“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妾小字细媛,如今随妈妈的姓,有个汉名是林香玉。”

“好名字,姑娘请坐!”郑寿看她规规矩矩地行礼、谢坐,明白了她肯定是当年随着前朝撤往哈拉尔的汉人后代。“家里还有人吗?”他做关心状。

“祖父到草原的第十五个年头去世了,父亲是行工部侍郎,兄长在大汗军中任百户。”

“原来却是官宦之后!”郑寿叹息:“但他们怎会让你到中原,并且进了红楼学艺呢?难道不该留在草原上才对吗?”

香玉苦笑:“我若不来,自然还有别人来。大汗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就得来,更何况人人都盼着回中原、回燕京。我们不来,父兄就只能埋骨草原了。”

“明白了。”郑寿点头:“那么,也必汗让你来办这件事,我们所之间达成的一致,也能被视为契约一般得到遵守,对吗?”

“是!”香玉点头:“大汗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朝廷要册封的不是实力微弱的乞蔑儿,而应该是如雄鹰一般的也必汗。由他来照顾草原,陛下才能获得安宁。”

“姑娘的话可是有点前后矛盾呀,你自己没感觉出来么?”郑寿偏过头来微笑说。

“一边咬牙切齿要打回燕京去,另一面又装可怜希望陛下不要册封乞蔑儿,要求改封也必汗。这叫哪门子的道理?

须知人家乞蔑儿不远几千里来商京朝拜,而也必呢?居然只派了个女人来和我对话。想想看,如果你是陛下,会把白旄黑纛交给谁才会放心呢?”

“若交到乞蔑儿手上,无异于让羊做头狼,狼群怎会服气?草原上必有战火!”香玉肯定地说:

“草原的战火、动乱也许是皇帝所乐见的,但不要忘记,长城曾经被多次越过,它并没皇帝想象的那么保险、妥当。

再说,边墙外还有那么多的汉人,难道朝廷都可以忍痛割舍,见死不救?到时,还不是处处烽火、处处漏洞,朝廷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你在威胁我?”郑寿拉下脸来。

“小女子说了些事实而已。”香玉说着跪下来:“如有冒犯,请大人原谅妾身的年幼无知。

不过大人,我们虽然跟着各位大汗逃进了草原,可并不曾忘记自己是汉人,时时惦记着要回家乡,要重回圣贤礼教的教化之下,求大人、求朝廷,无论如何不要弃了我等。

乞蔑儿虽然来朝拜,但他部里只是最接近汗庭的那几个,其实没几个汉人。

汉人最集中的都在辉拉、色延和克尔各部,前二者接收的都是本朝初年陆续逃出去的难民和信黄道教的那些人,在克尔各部却是当年正随军西征的汉军,是最精锐的五个万户!

这些人的后代还在克尔各服役,有不少人都是军中将校,不可忽视呵!

我在这边十年,知道朝廷一向认为克尔各是草原上最大的危害。可真要这样这些人都被断绝了归乡的念想,那才是最可怕的……。”

“好啦,你先起来,起来说话。”郑寿忽然有些怀疑,他觉得这个女子声称自己能代表大汗的意志,但如何证明呢?

“你想要让朝廷册封也必汗,这和那些汉军有什么关系呢?”他缓缓地问道。

这时他看到香玉眼里一抹欣喜,她毕竟年轻。

“是这样的,”香玉赶紧说:“草原上来了消息,也必汗已经亲率二十七万人南下。”

“啊?你说的确实?”郑寿也吓了一跳。兵部此前就猜测有这种可能性,没想到……。

“是真的。草原上连年没发生过白灾,所有人都知道今年一定是个大旱的年份。

也必汗南下是要就食于南方诸部,同时如果可能就把各部的人口、牲畜、粮食尽可能地抢过来!”香玉叹口气:

“草原上就是这样,不做别人的奴隶,就必须让别人做奴隶,否则自己会活得很难。不过,这也是个机会!

也必如果得到册封他野心必然膨胀,汉军诸将会引他继续向南。

待接近边墙时请朝廷派兵,名为调解实为接应,这样他们就可以脱离也必,甚至将他薄弱处指给朝廷,朝廷能够一战成功,我父兄他们也就能顺利南返了!”

她的话开始郑寿还在听,到后来便觉得有些走味道。你不是也必汗派来的吗?怎么又扯到汉军将领们归南的话题上来了?

他觉得越来越离谱,沉吟着没说话。香玉见状有些着急,伏在地上叩首:“香玉和父兄一样归心似箭,求大人襄助、成全!”

“这……,”郑寿做出为难的样子:“我只是吏部官员,说了不算数的。”

“大人在荆湖系中地位举足轻重,您答应帮忙还有办不到的吗?只要皇帝改了心思……,”香玉脸上忽然绯红:

“大人如何吩咐,妾无不依从。”后面几个字声音却是越来越小,说完以袖遮面满是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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