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回仰刚下朝准备回府，被拂尘挡住了去路，本不悦地回头，看清那人时立马笑脸迎上，“原是福满公公，可有何事？”
福满顺了气道，“杨太保走得匆忙，是奴才唐突了。陛下请您到议事殿。”
杨回仰早就料到信德帝这几日定会找上自己，定会问及傅立叶相关的事情，于是便点了头，跟着一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看着两人背影，陈支润眯了眯眼，站在旁侧的刘荣问道，“如今傅太师身故，只怕杨太保的气势会愈发昌盛。”
陈支润才收回视线，下了阶梯，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管是傅立叶身死，还是他临终前所说的那些话，都让他惆怅不得其解，就算往那个方向去想，也不敢更深一层去挖掘。
陈家几代为将，镇守王都，是王都的铠甲，也是王都的利剑。
侍奉君王几载，陈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现如今到他这里，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也不敢确定了。
刘荣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智王之事，不管其中如何，那都是陈事了，你心中不必挂记。前些个月，劝降枳城的文书到现在都没有回应，想必明年开春，天子会让你带兵前去收复。”
陈支润道，“刘兄，前几年白城之子还在都城时，我在场上刁难与他，现下想来，是我心眼小了。如今我心中众多疑云，若是他还在我定登门拜访好生问上当年之事。只是......唉，他这一死，算是断了智王一案所有的脉络。”
刘荣扶过石柱，道，“现在有关智王一事的相关主要人员都死了，你当下想的该是枳城，如若天子派你前去作为主将收复枳城，你去吗？”
陈支润走下了最后一步阶梯，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管道，“枳城这一仗，该是我陈支润这几十年以来的最后一战。”
刘荣想了想，“殷虎该是你的副将随同你一同出战。如今殷虎深得天子信任，但对你还是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倒也算是一个孝子，你将你平生所得尽数交给了他，也算后继有人。”
陈支润壮年时，曾有一妻一子，后在赶往回都城路上遭遇盗匪，连人带车掉下了悬崖。
后来陈支润心中悲痛，没再娶妻，后才收养了殷虎作为义子，殷虎体质特殊，假以时日，定是个不错的苗子，直到现在成果显示，殷虎确实不错，有他继承自己的位子，陈支润倒是认可。
刘荣侧头看他，道，“听闻杨太保这几个月不断地出书信到滋扬郡，让其杨家二公子回都城。这事你知道吗？”
陈支润点了点头，道，“嗯，杨太保年事已高，他这是在盘算呢，杨家这么丰厚的家底得有人继承啊，杨悦消失了这么久，都快把王都城的底给翻过来了，就是找不到这人在哪儿，所以才想起滋扬郡这位二公子。”
“说起这位二公子，”刘荣想到这笑出了声，“刚从庶母娘胎里出来就被杨悦生母送往了滋扬郡，说得好听是培养锻炼，说得难听点就是害怕二公子与自己的爱子争当家主位。我敢保证，要是杨大公子哪天玩够了回来了，这暂管杨府的二公子就得被赶回滋扬郡，你觉得呢？”
陈支润此时脸上却更加惆怅了，叹着气摇了摇头，“请回都城都怕是难，怕是人家早就知道杨府的心思，是把自个当成临时用的扫帚，用完就丢，才一直到现在都没声音回都。”
......
杨回仰刚进议事殿，身后的门就随即关上，殿内的光亮少了一半，杨回仰心中顿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殿内不见信德帝，却听见了剑从鞘中拔出的声音，让人听了心中发寒。
杨回仰尽量让自己镇定，跪在地上，“臣参见陛下。”
脚步声慢慢走近，杨回仰不敢抬头，只直盯盯地看着擦地反光中自己的倒影，一把剑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着就是上方不怒自威的声音响在耳边，“杨太保，你可知罪？”
杨回仰心里紧张，脑子飞快转动了一圈，才道，“臣不知做了何事让陛下认为我有罪？”
“好一个不知，”信德帝手中的剑离自己的脖子更近了些，“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杨回仰心一横，抬头看向信德帝，“陛下，傅太师身故，我知晓朝廷上下众说纷纭，甚至还有人诬告说是我下毒谋害傅太师，但请陛下明鉴，我与太师辅佐三代君王，虽政见不同，但都效忠王都，效忠天子，不可能做损人不利己之事！若陛下不信，那老臣的命，陛下今日取了便是，老臣绝无怨言！”
“只是病故？”
“只是病故。”
信德帝看着他，那双眼睛此刻带着杀意，手中的剑锋并未后退，也并未前进。
杨回仰此时后背已被汗湿，官袍下攥紧的两手手心已经是布满了汗渍。
僵持半晌，信德帝才收了剑，背过他缓缓上了阶梯，抬手示意他起来后，说着，“杨太保，我听闻你有个门客还不错，我记得叫苏盛，是吗？”
苏盛是后来拜入杨回仰的门客，是个江湖中人，杨回仰见他武功不错，便收入了府中，只是此人甚少出面，就算出门办事头上都围着面纱，看不清真实样子。
一般出门都是替杨回仰做一些来往书信的事情，不过如此鲜少露面的人却被信德帝察觉，只怕门客当中有他的人做了耳目。
杨回仰道，“是有一苏盛，是个江湖中人，后遭遇火灾，毁了面目，我见他可怜又尚可用便收入了门下，帮我打理一些送入城外城内大大小小的货物之事。”
信德帝心中了然，也并不打算深究所做货物之事是为何事，两人心中都明了，只是不戳破，彼此绕着。
信德帝点头，“我欲再下文书给到枳城，但这送文书之人，还是得找个可靠可信的人前去才显得王都的真诚，你觉得苏盛如何？”
杨回仰道，“苏盛虽不爱讲话，但所幸做事稳妥，陛下可放心把事交给他。”
“嗯，”信德帝拨了拨茶盏的盖子，撇去了浮沫，“但只让一个门客去也显得太没诚意了了些。不如，杨太保一同去吧。”
“这.......”
杨回仰一下愣住，后又顿悟，必是信德帝知晓了太子上门一事，先不论有无知道其中细节，光是太子执刀上门一事就已经让人咂舌了。
当今天子又生性多疑，他不介意刚死了个傅立叶，再死个杨回仰，他要的，就是所有对他知根知底的人，悄无声息地死掉！
傅立叶虽是自己以傅家药师家人性命要挟，唆使其投毒在药方中，致使傅立叶身死，但说到底都是暗地里当今天子的意思，现如今闹到了太子这里......就算自己侥幸活下来，恐怕都得心惊胆战地活着。
如今信德帝如此一说，表面上好像是显出“诚意”，实际上巴不得他死在枳城，谁不知道枳城与王都根本就不可能和好，除非徐光华身死，枳城换个听话的主儿。
上面这位根本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若是自己死了，明年讨伐枳城的由头就更加无所顾忌了些。
信德帝见他犹豫，冷声说道，“怎么？杨太保心中另有想法吗？”
“没，没有，老臣领命！”
信德帝才满意地低头抿了一口茶，看着下方的人，“听闻你近两月不断送信去了滋扬郡，怎么，杨大公子还没下落吗？”
杨回仰摇头，一脸愁容。
信德帝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嘴角不由得上挑，杨回仰本就低着头，也没看见此刻的天子脸上挂着瘆人的微笑：找？找得到吗？
“行了，你就早些回去收拾收拾，过两日便出发去枳城吧。”
“是，老臣告退。”
杨回仰退下后，殷虎才走进殿中，上了阶梯，将手中的信放在了桌上。
信德帝拆开看了，沉吟片刻后，看向殷虎，“有意思，你遍寻不得的阳澈，竟投靠了徐光华。”
殷虎眼中闪过疑惑，道，“莫非上次蒙哈尔战场失败的原因是因为阳澈？”
“呵，”信德帝冷笑，“估计与他脱不了关系，我说呢，一座十年不曾作战的城池，竟然能在首战以极少的伤亡取胜，原是阳澈啊。”
殷虎担心道，“陛下，若这阳澈当真没死，现在又转投了徐光华，恐怕没那么简单。”
信德帝站起了身，走到殿门，看着宫宇城墙。
“那便杀了他，我书信一封给蒙哈尔，你让人秘密送去。他们不是想要一处可以住的地方吗，那就把枳城给他，我们只要阳澈的脑袋，等到时候他们与徐光华开战，获得胜利成功入住枳城，我们便可以不用等上一年再去攻打枳城，只需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