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廊下，手心都牵出了汗水，浸湿了掌纹，却不肯放开。
白堇年侧头看他，“关于刚刚杨平所说，你有何想法？”
阳澈回道，“尧泽必是入了王都出的事，我猜想他能从天子手下活着，必是因为智王相助，藏在了智王后府的‘鬼院’。直到后来阴差阳错，我阿娘被扔到‘鬼院’，被尧泽相救。”
白堇年应头，“智王也算是个惜才仁德之人，他知道天子的手段，虽心怀孝德，但不愿看到无辜之人受牵，便冒着摘掉脑袋的危险藏了尧泽十几年。刚刚按照杨平所说，尧泽该是真的偷偷潜出过府，去往舟州，但他去往舟州，我猜便是投靠舟州的段维杰。”
“段维杰？我好似听过此人的名讳。”阳澈偏头看着他。
白堇年颔首，“段维杰与尧泽也算江湖至交好友，后尧泽又回王都城，我猜，是因为段维杰死了。”
阳澈沉吟片刻，“他们那一代，爱恨情仇，纠葛不休。”又看着这方向，侧头看着白堇年，“你要去找他？”
“嗯。”
两人进了院，小鹿正在和青鸟拌嘴，争抢桌上的桂花糕，看到门口遮住光阴的两道影子，立马收了玩笑的姿态，规规矩矩起身对着两人恭敬道，“公子，阳公子。”
那正在捡药的背影闻之一滞，随后还是缓缓转了身，看着两人。
小鹿被叫到了院中去玩，小鹿看着日头正足，却不敢多说，只得去到了外面，无辜接受这太阳的洗礼。
青鸟低身给三人倒了水，跪坐在一旁。屋内鸦雀无声，沈清沉默半响，看向白堇年，说道，“昨日便听说你醒了，本想去看望，想着你大病初愈，又值深夜，不便打扰。”
白堇年听着这话，这像是沈清的话，又不像是。
沈清与自己说话向来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一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如此这般，还是心中带有歉意。
白堇年提过茶杯，抿了一口，放下后看着沈清，“沈清，我不怪你。”
这短短几字，却让本还镇定的沈清，眼角泛红，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将那酸涩之物憋回眼中，等稍缓些，才说，“你不怪我，不代表我不责骂自己。是我亲手将那香包递给了你，你让我如何放得下。”
“你阿父救过我性命，你陪在我身边照料我的身子，这些便够了。”
沈清看着他，眼底泛着青痕，那目光中闪着泪光。
昨晚虽被青鸟抱着，但沈清一夜未睡，只要一闭眼就是白堇年在城门下吐血倒下的样子，那一刻，给沈清造成了心理阴影，也让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青鸟在桌下握紧了沈清有些颤抖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清面带微笑，举起茶杯，对着白堇年道，“堇年，不管如何，算我欠你的，若你接受我的歉意，便喝了此茶。”
白堇年两眼含着笑意，举起手中的茶盏，与之相碰，发出“叮”的一声，那杯苦涩的茶水入了肚，两人相视一笑，回归当初。
阳澈席间未曾说过一句话，末了离开之际，回头看着沈清道，“沈清，‘你是一个好哥哥’，这是阿年亲口告诉我的，此事若还介怀，别让阿年觉得生了芥蒂，他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他有多在意你这个哥哥。”
说完随即出了门，牵起廊下的人，慢慢走远。
沈清握着茶杯的手一松，茶杯滚落，茶水尽数倒在了案桌上，顺着水流滴落在了青袍上，沈清爱干净，此刻却不管不顾了，茶渍浸透了衣角。
青鸟拿过桌上的青帕，仔细擦过沾水的地方，最后拉住那手，轻轻唤道，“沈郎。”
沈清才回过神，侧头看着青鸟，“小结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过在意这件事了？”
青鸟不说话，沈清道，“堇年八岁时便跟在我身后了，这一跟就是十年，直到遇到了他真心喜爱之人。堇年这一生命运坎坷，所以我把他当作亲弟弟对待。我与他也有争执，与其说争执，不如说是我单方面的胡闹。我幼时明明知道他身子弱，却心生顽皮，又听闻外人说他比我俊美，便老爱整蛊他，他有时候不小心磕伤，回了白府，周杰询问他时，这傻子都摇头说是自己不小心撞了墙。”
想到这沈清笑出了声，仿佛见到了当年头上挂彩还傻笑的白堇年，“可这傻子，撞伤和跌伤怎么可能是一个样子呢？”
青鸟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如果也有这般包庇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
沈清转头看他，看着他低垂的目光，“你有弟弟吗？”
青鸟抬眸笑开了颜，全然没了刚才的颓废样子，仿佛沈清刚刚看见的样子，只是虚晃，“哈哈哈，要是我有弟弟就好了。要不然我就使劲可劲揍他！让我做够当哥哥的瘾！”
“咦——”沈清嘴角一扯，“那也还好你阿娘没给你生一个弟弟出来，不然非得被你这性子玩死。”
玩死？对啊，差点就被玩死了。
不过是自己险些被玩死。
......
过了好些天，杨回仰脸上才慢慢恢复些血色，大半辈子的心血一夜之间全没了，杨回仰胸口有口闷气，待稍缓些了，将苏盛叫到了屋中。
苏盛进屋看到那人时，不免皱了下眉：不过几日，竟更显沧桑了，看来此次眼线被捣坏，真是动了他的命根子。
“太保。”
杨回仰勉强半起身，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说道，“你可想见肖季辰？”
闻言苏盛抬头看向那半眯着眼睛的人，问道，“太保愿意告知我下落了？”
杨回仰的手轻轻地敲击着膝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前是觉得徐光华自顾不暇，没成想不出一月，我遍布在各州城的眼线全没了。由此可见，沈清该死啊。”
苏盛双眉紧蹙，“按照蜂咬破茧的日子，沈清已经死了几天了。太保又何处此言？”
“是啊，按日子他确实该死了，可是我为什么得到的消息是他还好好活着呢？他为什么就没死呢？”杨回仰向前倾了身子，看着苏盛，“你当日送的香包里到底有没有放蜂咬？”
苏盛看着他，定然回道，“太保明察，我将蜂咬放进了香包，绝不敢欺瞒。”
苏盛心中舒了一口气：没死，没死就好，不管其中原因如何，终究没有造成不必要的杀戮。
谁知杨回仰又向后仰去，拿着蒲扇慢慢摇晃，清风微过，扰动着鬓角的花白。
杨回仰本就老了，身为三朝元老，却因锦衣玉食，料理得当，不同于其他同龄之人，更显年轻健朗。可这几日突发之事，让人竟然沧桑老态许多，虽看着还有精气神，但已然没了之前的神气。
杨回仰皱巴巴的嘴唇，随着文字的吐出，一张一合，“所以你的任务并不算完整，肖季辰我不会给你。”
苏盛刚舒出去的那口气，又新滞留在了喉间。
果然杨回仰慢慢说着，“我要你亲自前去枳城，杀了他。他害我失去所有眼线，总该付出点什么。”顿了顿，语声更显杀伐冷意，“苏盛，你说是吗？”
苏盛沉默没有应声。杨回仰从怀里掏出一小盒子，扔到了苏盛身边，那小盒子滚落几圈，微张开，露出了里面一角。
杨回仰慢慢摇曳着手中的蒲扇，“此药丸为毒叶藤炼制而成，我独家制作，解药也只有我有，你别想着去了沈清那里，他能救你的命。毒叶藤刚吃下去不会发作，但若一月未及时服下毒药，则烂肠穿肚，暴毙而亡。”
苏盛明了他的意思，捡过那药盒，观摩半晌，当着杨回仰的面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