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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下落,明月逐渐升高,群山矗立,空旷辽远,草木葱葱郁郁,虽然在晚风送凉的夏夜生机盎然,可是散不去心中的仇恨。

撤手那一刻,墨云箫寒岐轩一致冰冷地紧握手中的玄顾白赋,一时僵持不下。

寒岐轩显有怒气地道:“墨少主还要再打下去吗?不过一柱香时间轻然大概就会赶到,你难道想给本已心烦意乱的她雪上加霜?”

五指紧扣泛着森冷银光的玄顾,结冰的凤眸不经意间就可以杀人,墨云箫一步步走向寒岐轩,“寒岐轩,我跟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有疼你爱你宠你护你的父皇母后,有众多兄弟姐妹陪伴玩乐,有泽川一国上至皇室王族下至黎明百姓的所有人都簇拥着。你生活在阳光明媚的世界中,唯一看到的黑暗就是皇室王族兄弟之间为了一个位置争来夺去,你死我活;体会到的也只有黎明之前的黑暗。你根本无法理解真正的黑暗是什么,也无法理解永远被人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接受着那人给予你一切关怀一切宠爱最后一巴掌打醒你,告诉你你其实什么也不是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你可曾遭受过刚刚给了你一点蜜糖就立刻把你推下地狱的感觉?你能与‘苟活于世’这四字感同身受吗?”痛彻心扉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唯有酸苦,在心里排山倒海,翻江潮滚地吞噬你生命中的全部希望。

“你不要总是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情什么也没有做的无辜样,无端肮脏的让人心底作呕!”墨云箫直视他的眼睛,近在咫尺的距离,仇恨的火焰愈燃愈烈。

白衣轻微浮动,似在为生者默默叹息,又在猛地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为何动手?”玉轻然站于三尺外冷冷问道。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回答。

墨云箫一语不发地冰冷向她擦过,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明日我会给天下一个解释,你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你打算怎么解释?”玉轻然拦着他,眼光捉摸不定,仿佛有淡淡泪光在闪烁。

凉风四起,黑色白云纹锦缎上的灼灼牡丹似烈阳一样灼伤人眼,他的背脊挺直,无心无情地道出一句,“你不需要知道。”

玉轻然就这样怔怔然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说不出什么感觉,想去拦,可是抬起的步又猛然顿下。

身后人轻轻一叹,温温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府吧!”

玉轻然刹那回神,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撤离了那只原本交握的手,“当日作为风琴然,登上司战位置时,我曾立过誓。我说,以苍天为证,厚土为凭,定当克己奉公,上下求索,严明正法,体恤民生,共同致力于强族兴国,不为私,不为恶,不为佞,不为屈,效忠辰族万年长存不落。如今的我回归了原来的自我,可是这个誓言却生生不灭地伴随着我。”

寒岐轩从无一刻如此急迫,就像是即将要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般,慌张的眼神全是不知所措,他故作镇静地对玉轻然说,“可风琴然已经死了,世上再无风琴然。”

“我可以让她再生。”玉轻然坚定地道。

寒岐轩眸中略过一丝伤痛,专注凝视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眼神,“你这样做,是为了他吗?”

因为移情术,玉轻然必须得查明这背后的真相,还有那五年幽禁的背后,墨云箫究竟遭受过什么言语之间才会变的如此犀利冷酷。况且辰族还有好多人好多事是她永远无法割舍了的,就算不为墨云箫,她也必须回去。与其欺骗寒岐轩,让他一直抱着不现实的希望看待对她的这份感情,不如快刀斩乱麻。

最终玉轻然轻轻“嗯”了一声,当是认同。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似失魂般的茫然失措,洁白的双手无力垂下,苦笑不堪,“上天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用尽半生的守候,却还是让你从时光的缝隙中悄然溜走。”

背对着寒岐轩,看不到他说出此话的表情,可玉轻然能想象到该是怎样的黯然神伤。

“岐轩,对于我来说,白兰可视若生命般呵护,而墨莲,是我用尽一世一世都不够去追随的。你我皆是天空中的云朵,云朵做久了,总会想要一颗彼方闪耀的星星。”玉轻然轻声说着,微笑安静落于唇边,草木花树皆轻轻摇曳,她终是决然离去。

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她越是不忍伤寒岐轩,纸就越是包不住火,直到最后这把伤痛的火愈发愈不可收拾,倒不如干净利落些,一针见血。

几步距离后,寒岐轩猛地回头,眼神从未有此刻的坚定,清凉的夜风配合着清凉的语气,“你一定要做辰族少主妃,是吗?”

玉轻然脚步顿住,清声吐口,同样的意志坚定,“是!”说罢再不顾任何人任何事,独自潇然离开。

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像屏障一样将那出尘不染的白衣身影包裹。尽管知晓她本不欲伤他,尽管知晓他有愧于那人,可他根本不能不无动于衷。

如果他早一些对她说出那些深埋心底的话,如果除夕那时他无犹无豫地认出她,如果昨夜他选择不允,会不会今日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就会是他?

佛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

辰族不起眼的一间柴房中,若无微小的窗自外透过些许光亮,也许这里就会成为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

一个瘦若古柴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到处布满了鲜红的鞭痕,头发蓬松散着,面黄肌瘦的模样狼狈的几乎认不出是谁。

柴房紧锁的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小房中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来人是一名男子,一身令者官服,显然是刚刚下朝便急急赶过来。顾令迈着小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青茉?”

青茉仿佛遭受到什么巨大刺激一般,情绪激动的无言形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发抖,凄厉大叫,“别过来!狼子野心,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们一次!我该死……对不起琴然……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顾令茫然不知所措,对身后三尺外的墨云箫秉道:“少主,她好似疯了。”

青茉忽然站起,指着顾令发狂大叫出声,“我没有疯!是你怂恿我做的!如果不是你,我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我根本不会去背信弃义背后捅刀,伤了琴然又害了少主……”

墨云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眼冷血到比极地冰雪还要冷,闻后漠然看向顾令。

顾令心内一颤,“少主明鉴,属下发誓从未背叛过少主!”

月令在旁点头赞同,“少主,七令之间顾令与属下一直以来都追随于您,断不可能是他背叛。”

玉指轻轻扣了扣袖上的华丽牡丹,泛着冷意的凤眸淡淡从顾令身上撇开,墨云箫沉沉“嗯”了一声,当是默认。

顾令感激涕零,“谢少主信任,属下定当万死不辞!”

墨云箫转而淡漠无情地看向不远处发疯的青茉,只是一瞬便孤冷离去,犹如寒冬腊月的霜颜在微光中显得更加冷寂,“把她放了,派人日夜看守,找个傀儡易容掉包。我要的是滴水不漏,莫让族主发现。”

顾令月令纷纷应“是”,垂首恭送。隐尘进来小心翼翼地拉起青茉,点了她的睡穴抱着她离开。他们都明白若是真的叫族主发现会是什么下场,毕竟少主已经不是以前人微权轻的少主了,性情大变的令人毛骨悚然如坐针毡,杀人之间可以封喉不见血,修罗也未必能承受的住他那寒风刺骨的一面。

走到墨玄殿门前,他微微蹙了眉,凤眸之下是一派多少混有暖意的温凉,广袖利落一掀,门自然而然开启。

多年未见,虽仍是一袭竹叶青衫,但还是腿去了以往欲充当闲云野鹤的潇然,半隐于庙堂的铮铮男儿志一览无遗。就如墨云箫不再是一身的纯黑锦绸云缎,袖上清雅脱俗的墨莲再无,只有华丽灼灼的牡丹。

这五年,说不尽的凄凉,道不明的苍茫,人世间有太多事情是终其一辈子都无法勘破醒悟的。都说改变一个人很难,可真当经受过常人之不能经受,还能确切如此说吗?

衣领的白云纹泛着冷冷华光,掌风带有清冽火光瞬而将所有门窗闭上。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暗幕密布。

文煜从座上站起,沉重一叹,“今时与往日大不相同,不光是师兄,还有我,更有他人。”

掌间火光熄灭,墨云箫漠然直视眼前漆黑,如同那一眼望不尽的五年幽禁,夺去了他本该谈笑风生的温雅如春,“一眼秋水,一眼望穿;一掌桑田,一掌泯灭。事与愿违造就了己与天违,可笑我一直秉持什么君子风度。”

文煜抿唇,道不明的哀伤苍凉轻飘飘地浮动环绕在二人之间,“只要师兄心中还存有一丝光……”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放在我这里一样都不惧,且天下皆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言我卑鄙无耻丧心病狂,你说我还有可能回头吗?”

文煜未说完的话只能隐藏在无人光顾的角落,他沉重哽咽点头,眼眸中一派坚定,“不论师兄做什么,我与惜瑶定生死相随!”

“你的家国呢?”墨云箫淡声问。

文煜无任何犹豫,郑重而膝落,给下了一掷千金的承诺,“里岳不才,后代伶仃,太子与我虽空有一腔报负,然非通君臣之道。我虽空有治国理政之才,可翼王世家代代忠于臣道,从不逾越分毫,皇上太子愈发看重我,我愈怕将来太子早早禅位,众臣拥立我而上,里岳翼王室心有不安,无法面对先祖皇帝与翼王先祖金兰之义!师兄为人有情有义,虚怀若谷,从不虚言行,可言行必有正。或许天下人不知师兄之才之能之人,但我知晓,惜瑶知晓,玉轻然她也知!若非让我做抉择,我只有力持里岳一国效忠师兄,方可在这五国纷纭中保的一方安宁之地,恳请师兄答应我今日所言!”

水欲宗师早年关门弟子,平生最看重的弟子,辰族亘古未见之奇才,今被懵懂无知的世人的万千唾骂所蒙蔽,本该才华横溢惊艳俗世,本该尽展毕生精力扶正道斩顽魔,可天叫这一切成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最后的始作俑者不只一个辰族主,还有那个给了他在辰族唯一的温暖却毫不犹豫弃他而去的母亲。犹新记得,幽禁前三年,他在无端炼狱中遭受残灵灭骨之刑,数不尽的金针自眼皮刺穿眼睛,草木沾着灵术一下下地鞭笞身体,冰雪刺进肤体筋脉,比北极霜雪还要冷上百倍,在滚滚沸腾的岩浆浸泡到几时不曾知晓,被巨石砸在身上伤筋断骨多少次,地上的血迹风干了一层又新添一层,无穷无尽的炼狱折磨,朝朝暮暮的想要活着不服输,不为别的,只为心中唯一所存的两种信仰和两个名字。

亲情,爱情。

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然儿。

可直到那天,父主带来了母亲,看到他这活不像人死不像鬼的恶心样子,母亲首先哭的泣不择声,他安慰母亲说自己没事不会死,后一秒父主又一次让母亲做选择,是救他出无端炼狱还是扶她的亲生儿子寒岐轩上位。母亲走了,最终弃了他。仿佛一个巴掌拍在脸上,亲情的信仰瞬间崩塌,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母亲心中延续千年的母子情义还不如亲生血脉登位重要?父主嘲笑他,一个半人半灵的杂种怪物,怎可做得辰族万人之上,怎比得上寒岐轩真实的辰族嫡系高贵?就连玉轻然也被寒岐轩折服,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他的眼已经看不见,只能听着观尘镜中那二人的声音,女子轻灵又带些成熟韵味,柔中又有不俗清冷,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他们说……

“今后,我叫你岐轩可好?”

“好,轻然开心就好。”

“明日是幻族三年一度的奔马节,我们可以去同魇和梦赛马。”

“奔马节……是双人共骑吧?轻然愿意和我共乘一骑吗?”

“我愿意啊!”

“你要回泽川了吗?”

“嗯,不过是一些需要当下解决的事,不打紧,事忙完后我会尽快回来。”

“那……那你能不能快些?一月,最迟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你回不来,我亲手做的白兰酥饼可就没有你的份儿了。”

“春风拂十里,白兰香自溢,远不及你青黛眉眼如画。”

“我会永远会留得这株白兰,在原地等你归来。”

……

声声入耳,声声刺激他穿心裂肺的痛楚,满身丑陋屈辱不堪入目的伤痕是一只只狰狞恐怖的眼,嘲笑他,唾弃他。观尘镜中的笑声,对于他就是剜心戳肺的痛,绝望,悲愤,暗无天日,百念皆灰。

一日日重复着残灵灭骨之刑,五灵轮番不尽折磨,他痛苦不堪地覆上自己淌血的眼睛叫喊出声,耳下乃至七窍全部在流血。无端地狱那三年,他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尽失尊严,留下满身屈辱,没有人理会他,母亲在寒岐轩与他之间,果断决绝选择了寒岐轩,就连他的然儿也选择了别人。

他心寒,他不甘,他愤恨,这样子痛不欲生地苟活于世,他恨不得立刻就挥剑自刎!

压抑沉闷的气息无形之中给人巨大压力,文煜却是一动未动,倔强地等待墨云箫答应。

世态苍凉,心冷致命,墨云箫决然打断了悲怆过往,缓缓陪着文煜蹲下,扶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