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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方圆静谧,轻衣飘落,云开月明。

这是今生的初相遇。

秋千高荡,公子以身相抵,少女一见铭心。

这是今世的重相逢。

玉轻然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过往遗忘掉的事情。

岁龄四十五时,玉轻然只是个还没开始修炼灵力的小女娃,想去参加在幻族设立的百年汇宴,可姑姑不让。她当时很委屈,不明白姑姑的用意,好奇心驱使她偷偷溜出去。可晚宴的宫殿把守太严,她溜不进去,想到站在高处或许就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于是,玉轻然偷偷溜去后山,挑人少的地方一步步爬上九烟山的山顶。山顶有一处断崖,断崖旁又有一颗茂密的绿树。

玉轻然一点一点爬上去,累的满头大汗。远方一排排宫殿张灯结彩,令她眼花缭乱,找不到晚宴宫殿所在,更看不清宫中人影。

弦月高挂夜空,空气中寂静的只剩风声,山顶没有一个人,玉轻然忽然感到害怕,想跳下树,可树太高,她失去了跳下去的勇气。就在她想要放声大哭的时候,树下忽然传出了脚步声。

一个黑衣人站在崖边,向沉暗的天空许下绝望的念想:“愿,不再有来生。”

玉轻然蹲在树顶,睁大眼睛看着下方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人,一身黑衣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在他说完那句话后,转身向后倒去。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把这个人拉回来!

玉轻然不做犹豫,倾身朝他的方向跃下。下坠过程中,寒冽的风刮在脸庞刺骨又冰冷,她把手给他,他涣散的瞳孔有一瞬的聚焦,沉默地盯着她。她使劲把手往前递,欣喜看见他也正朝她伸出手。

她想抓住他,可他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怎么也赶不上,两个人只能越离越远。

她随他一同坠入遥望川中,忘恶水将所有的杂想与邪念一同洗涤干净。她是水中来去自由的精灵,游到他的身旁,细嫩的小手抚上他如玉琢的脸庞,唇瓣同他紧紧相贴。

水中呼吸交渡,甘美又绵长。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他与她的头发和衣衫都湿透了,水滴挂线一般往下掉。

他不再自暴自弃,努力平复着心绪,问她:“你叫什么?”

玉轻然揉着眼睛,直到看清眼前人才罢手,“姑姑说不能告诉陌生人。”

他顿了顿,又问:“为什么跟我跳下来?”

她小小年纪,不仅不认生,还敢说出真实想法,一个光明又虔诚的想法。

“因为,我不想你死。”

暗夜里,玉轻然的杏眼闪烁着微光,很大很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她的身体忽然轻了许多,被他揽到跟前。他的心绪有些难以把控,近乎到达崩溃边缘,拿额头抵住她的前额,全身都在发颤,咬紧牙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人……那地方……都容不下我……只有你……歆姨的孩子……”

这是玉轻然第一次和男子离这么近,可她并不抗拒。她能感觉到他其实是想放声哭泣的,可能是因为一系列原因不愿哭出来。

玉轻然以稚嫩又纯真的声音出口:“你可以哭出来的,不丢人。”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为所动。

玉轻然有些着急,想到一个办法,“不然,我们两个一起哭?我先哭给你看!”说罢对准自己的胳膊上的肉一把扭下去,果然,她痛的立马掉下眼泪。

遥望川上,顿时传出大声的啼哭声。

玉轻然是真的在哭,由疼的哭泣到真情实感的悲泣,以至于撕心裂肺,哭喊的越来越汹涌。

每当想起自小阿爹阿娘离自己而去,那种被抛弃的伤心感,她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了。说到底,她和他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被抛弃过的人,一个被亲人舍弃,一个被世界抛弃。

水面上,玉轻然放肆哭喊着“阿爹”和“阿娘”。墨云箫一直看着她,刚开始眼神发怔,有被玉轻然忽然的失声痛哭惊到,其后眼里的灰败之色一点点散去,留下的,只有抛去人世纷扰的宁静。

然而,就在突如其来的片刻,玉轻然感到对面的人缓缓将身体前倾,唇畔逐渐靠近她的前额,在上面落下一吻。

玉轻然瞳孔骤然放大,两只小臂不由自主地立在胸前,再之后,身体便不会动了。

姑姑急切沉怒的喊声在对岸响起。她顿时如梦初醒,缩了缩脖子,想着回去少不了一顿臭骂,但又不敢不回去。

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摸上玉轻然的头顶,对方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眸光却出现了一丝柔和。他轻哑着声音对她说:“回去吧。”

“哦。”玉轻然在水中移动脚步,水流哗哗作响,可她还是忍不住回首,以真诚的希望目光注视着他,“你不要死。”

后来,她被姑姑领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遥望川中央。玉轻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知他后来怎样,但隐约能察觉到,他应是姑姑一直讨厌的辰族人。百年间,她总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却从不敢在姑姑面前诉说。

她那个时候太小,在不知情为何物的年龄,悄然产生了情愫。

姑姑从不允许她踏入辰族,也不允许她和辰族人见面,她以为姑姑是放不下两族仇怨,可到后来才发现,姑姑只是想叫她避开辰族那两人。

辰族主,墨云箫。

对辰族主,是单纯怕他会因往事怨恨并迁怒于她,对她不善;对墨云箫,是完全不想叫他俩遇见,因为姑姑勘破她的前世因果,知道人灵殊途,害怕她与他今生依旧修不成正果。

正是因此,从小到大,三次百年汇宴,玉轻然一次都不能出席。

这份喜欢就像是火,久而久之,还是包不住了。在一百四十五岁时,姑姑骗她喝下忘情水,她没有任何防备,中了招。自此,玉轻然丢失了那部分与墨云箫相关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今世的缘份来的太迟,可当想起小时候的一切,她才发觉并没有迟。阻挡他们之间的因素太多了,家与国、仇与怨、生与死、命运与自我、大义与小爱,这些不断新增并爆发的矛盾,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味地往下压。

她自认为自己是很辛苦的那个人,却没想到,墨云箫远比她承受和背负的东西要多上几倍。

被辰族主狠劲打压的经历,压垮他的精神脊梁,那段日子里,抑郁贯穿他的衣食住行。活,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

承担着辰族少主甚至一族之主的责任,他恪尽职守,白天和大家一起在一五大山斗智斗勇,夜晚灵魂回归辰族,批阅奏折,探查国情。

担任着追音涯最骄傲的大师兄身份,是两个师弟的楷模。

独自面对她的两次遗忘,始终毫无怨言,从不苛求她什么。

他是个不会替自己考虑的傻瓜,明明有对自己更好的选择,却总是为了别人舍去自我。对她如此,对别人如此,对天下也如此。

玉轻然靠坐在月絮阁的窗边,忽然愤恨砸窗。阿月听见声音急忙走来,到门口便看见玉轻然一个人趴在窗户边啜泣自语。

“为别人考虑……他们哪会感恩回报?不值得……”

“为什么一定要管她!”

“什么时候……能先考虑下你自己?”

“你也是人啊!身会疼,心会痛……”

“能不能……不要死……”

“至少……等我和你一起……”

阿月默然守在门边,抬头看了眼月亮。今日是正月初十,距离无回渊一事已过去十日。

正月初七,辰族对外公布墨少主的死讯。那日的轻然玄女,说什么都不肯相信,拖着重伤的身体,跌跌撞撞爬到月絮阁门口,死死掰着门框,几个人都拉扯不动。

她身上多处箭伤,腿脚不便,伤口一片又一片裂出缝,浸红了衣衫。整个人双手撑在地上,痛苦地悲泣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和血液融合到一起,泣到嗓音发哑。

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墨少主坠渊身亡的事实。尽管她做再多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以音铃传音,响起的是辰族主和三位长老商量丧仪的对话。

以观微入境,看到的是辰族最庄重的神殿之上,伫立着由筑工静心打造的白玉碧落台。墨云箫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穿的是继任大统时的云白飞袖华服,面容毫无血色,白的透明。

辰族举国上下挂起白帆,以国主仪式厚葬他们的少主,全国遍地响起哭丧的声音。

七令跪守在白玉碧落台前,三大长老在焚香祭奠。

惜瑶一身火红衣裙换成了白净的丧服,带起白色兜帽,哭的眼睛红肿。文漪神情悲悯,文煜与寒清风对着逝者亡灵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唱起没人听得懂的歌谣,隐约是追音涯的送别曲。

其余四国派人去吊唁,不管是真心探望还是假意问候,人人皆证实墨少主已死。玉朝弦、寒歆韵、寒岐轩、楚越以及信凉帝都见过尸体,回到信凉与玉轻然对视,一个个都在摇头,是不想言说的痛惜。

墨云箫的尸体是月令与温沁找到的,他们听说了玉轻然的情况,跟随辰族主一同看望她。

玉轻然见到辰族主便立马情绪失控,想跟他拼命,大呼质问他是不是又存了什么歪心思。辰族主颓丧着脸,摇头否认。

月令心底有怨气,不肯与玉轻然多说,温沁代替他,把话跟玉轻然讲清楚。

玉轻然看着温沁拿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比划,慢慢接收到她所表达的意思。

温沁想说的是:“是寒太子帮的忙,他用观微看到无回渊底下有很大一片树林,少主是受那些树木的阻挡,才避免了粉身碎骨。族主派我和月令带人出发,根据寒太子所指,连夜挖通了辰族通向无回渊底端的路径。因为雪落得深,我们找到少主时,他已经全身被雪埋没,失去了气息。”

“被……雪埋没?”玉轻然张了张嘴,随后,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指甲渐渐深入血肉,想起了墨云箫当时风淡云轻地同她讲自己在那场大雪中的经历,一样是本应阖家欢乐的除夕,被大雪埋没,被寒冷吞噬。

公主府的人,彼此都安静了很久,久到好似跨越了半个百年。

玉轻然坐在木椅上,呆立不动,出神望向窗外,“他真的……就这样死了么?”

温沁继续耐心比划:“仵作查验过,四国来使和诸位大臣见证,是少主无疑。何况,万与玄戒是认主的灵器,没经少主任命,不可能进行下一次认主,而现如今它依然套在少主右手中指上。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看。”

玉轻然低着头,外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听她问道:“隐尘呢?”

辰族主接道:“隐尘接受不了现实,跟着去了。”

玉轻然抬头审视辰族主,辰族主同她对视。

温沁搭上玉轻然的手,再度比划:“请相信族主,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族主,对我们都很好,对少主也很愧疚。那日看见少主掉入无回渊,他失魂落魄地哭守在悬崖边一日一夜,人都冻病了,前几日刚好。”

玉轻然仔细注视着辰族主,一个表情都不肯放过,盯得辰族主实在不自然。寒歆韵出来化解尴尬,“小然,相信你墨叔叔,他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绝不会再胡作非为。”

玉轻然想也不想便冷笑拒绝:“墨叔叔?别开玩笑了,我和他不亲!”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都让我相信辰族主,可墨云箫被诬陷的时候,怎么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叫我相信他?他被骂的那么难听的时候,谁为他辩解过一句?”

寒歆韵沉默不语。

玉轻然环视一周,不见信安王的踪影。故意躲着她?这笔账,她迟早会找他清算!

玉朝弦站在寒歆韵身旁,言语罕见得不再棍棒相向,“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赔偿给……”

玉轻然忽然哈声笑出:“岂敢?您是正义凛然的桀骜君子,要维护天下大义,怎会出错?墨云箫该死,我该死,所有的恶事都是我们做的,与您无关,与所有人都无关!”

玉朝弦知道玉轻然心中依然怨恨,怕她情绪激动又加重伤势,便道:“你前几日刚受过伤,好好休息,若想寻我报仇,我在帝师府等着你。”

玉朝弦迈步离开了,玉轻然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六神无主。

弑父?怎么可能?玉朝弦是有错,错在为女殚精竭虑,殃及旁人。寒歆韵也有错,错在比起别人,她更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虽然自私,但这是人之常情。

自始至终,错到深处的,只有她一个人。

玉轻然真想现在睡去,永远不醒来,永远不用承受这份煎熬。

寒歆韵拉住玉轻然的胳膊,上前一步相劝:“你阿爹并非是你所想,他根本没想要小墨的命!”

玉轻然淡漠挥手,甩开寒歆韵,字里行间都是对他们的不信任,“你们诱他前去无回渊,埋伏众多弓箭手,射出那么多支箭,当我眼瞎人傻好糊弄?”

“不是的……朝弦他只是……”

玉轻然偏过头闭眼,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我不想听。”

就因为辰族主说过几句好话,未经墨云箫的同意,利用他对她的爱与纵容,他们私自放人,可考虑过墨云箫的感受?如果辰族主展现出来的面孔都是伪装的怎么办?如果他还记恨着墨云箫怎么办?

这些问题,早已徘徊在玉轻然的脑海里很久很久,但在此时此刻,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人死不能复生,新仇旧恨又有什么意义?

玉轻然把周围人全部扫视一圈,联想到当日无回渊的事,讽笑:“你们所有人都一样,对待恶人,只要他尚存一点良知,就能够原谅他;对待好人,但凡他出了一点错,就变成你们口中叫打叫骂的小人。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玉轻然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辰族主,笑容不仅不改,唇角还更弯了几分,“叔叔更好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死后,您顺利接管辰族,落得个慈父的好名声。”可是,就在最后一个字落音时,她将假笑收起,双眸在冰冷中蕴藏着巨大的仇恨,似隔空便能将辰族主的眼睛剜出,“但你配么?”

她借助阿月的力量勉强站起身,神情麻木又冷漠,“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说话做事时,对墨云箫可有最起码的尊重?”

玉轻然缓缓挪步,迎视着阳光薄怨道:“为楚柳霜,为你们,为天下,为我,他真不值!”

四下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吱声。玉轻然出了公主府接待宾客的房间,抬头便看到楚越刚走到门口。

楚越的眼睛在与她对视中,忽然躲闪,并平静地问:“你好些没有?”

玉轻然也不再盯着他看,沉默点头。

楚越似是松了口气,刻意说明自己来意,“我来找帝师。”

玉轻然侧身给他让开路,楚越提步而上。

“小越。”

听见熟悉的呼唤,楚越立刻回头,眼睛里有惊喜,可渐渐还是被理智冲洗干净。

这次,玉轻然是真心笑出,“谢谢你愿意相信他,比我做的好。”

楚越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拳头握紧。

玉轻然在寒风中微微笑着,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是我杀了他,所以今后,你不用再勉为其难喊我‘姐姐’。”

楚越站在门口,微垂着头,等着玉轻然一步一步离开。待抬眼时,玉轻然已经转过拐角,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冬日太阳下的风依旧很冷,短短几日,玉轻然仿佛又消瘦了很大一圈。楚越心中难受,对着玉轻然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