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当然是恨陆明业的。
恨他在那么多年的时间里，精心编织了一张深情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叫她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也恨他没能瞒她一辈子，让她在失了面子又失里子。
恨他在事情被揭穿之后，还将那外室和外室子接回了家里来，让她日日不得欢颜。
恨他……
有太多的恨了。
但同时，程氏也再清楚不过，只要她下不定要与陆明业和离的决心，那她与陆明业就仍是荣辱与共的夫妻，陆明业不好了，她也绝对讨不了好。
所以，这会儿见着陆明业这副明显是受了极大打击的模样，程氏心头也是一突。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程氏忍不住出声相询。
恍惚着的陆明业听到程氏的声音，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程氏，“我被贬去了偏远苦寒之地做知县，三日后就得启程……”
“什么？”程氏尖声道，“老爷，怎么会这……”
话未说完，便想起了前几日进宫发生的事。
程氏的神情变得惶惑起来：“是摄政王，一定是摄政王做的吧？老爷，之前是我们错了，霜儿怎么也是我们的女儿，就算她与我们离了心，我们做爹娘的也该盼着她好才是，我们不该进宫的！”
“我们现在就去找霜儿！”
“摄政王那么宠霜儿，只要霜儿原谅我们了，摄政王也一定不会与我们计较的！”
“对，快，快去找霜儿……”
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起身，拽着陆明业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程氏平时是个再柔弱不过的女人，可这会儿却是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叫陆明业怎么都挣不脱。
陆明业心里的不甘、后悔等情绪，在被程氏拉着往外走的过程中，骤然爆发开来。
“松手！”陆明业用力一甩手，“找霜儿？你以为霜儿还会搭理我们？不，她早就不搭理我们了，上次宫里的事之后，只怕她恨不得踩我们几脚才是，找她有什么用？说不定这次就是她撺掇摄政王害我的！”
明明有个即将做王妃的女儿，却因为这个女儿被贬官，还是贬到那么偏那么远的地方，说不定一辈子也没有可能回京了！
陆明业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压不住心里的愤慨。
那是他的女儿吗？
那是孽障啊！
程氏便怔怔地停了脚步。
是啊，霜儿不可能原谅他们，更不可能在摄政王跟前为他们说情。
难道……
真的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吗？
程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不敢想象。
从随着陆明业一起进京应试开始，她已经在京城待了二十几年了，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离开京城，更何况是去一个以穷苦偏远而闻名大安朝的地方。
程氏当然不想去！
对了，被贬官的是陆明业又不是她，陆明业要去任上，可她还可以留在京城……
程氏自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很隐秘，但陆明业与她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又哪里能看不出她的想法？
“呵，想抛下我一个人过好日子？”陆明业冷笑一声，“不可能！”
就在此刻，心里所有的愤怒与不满，都喷涌而出，朝着程氏发泄过去。
“你可别忘了，这宅子姓陆！”
“想留在京城？”
“可以啊！”
“那就在我离开京城之前和离好了，和离了你我就互不相关，你当然可以留在京城了！”
和离？
对于去劳苦偏远之处过苦日子的抗拒，让程氏竟然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可能来。
要知道，纵是知道了陆明业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外室子，甚至是陆明业强行将那母子俩接回来，程氏都没有想过与他和离！
此情此景，倒也真应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了。
陆明业一时气得连连喘粗气。
程氏很快就否决了和离的念头。
程氏并非京城人氏，她是在成都府嫁进陆家的，后来随着陆明业进京参加春闱才进京的，后来陆明业中了进士留在京中为官，程氏自然也就跟着留在了京城。
娘家人远在成都府，若是真的与陆明业和离了，就只能孤身一人留在成都府……
程氏不敢。
她连忙摇头：“老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夫妻一体，我又岂会在这个时候离你而去呢？”
虽然知道程氏这话里有水分，但陆明业仍觉得心里好过多了。
“哼！”他冷哼一声。
程氏道：“老爷，你也不想去做什么知县吧？”
陆明业瞪她一眼：“你说的什么废话？”
语毕，心里又不由生出期待来，期待程氏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程氏还真的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老爷，知县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而已，往常七品官都登不了咱们的门……”
话说到这里，夫妻俩都想起了往日的风光。
那时陆无霜还在宫里，不管是真的还是做给别人看的，总归元景帝是真的将陆明业提拔成了三品大员，不知道多少官员想尽了法子想登陆家的门与他结交……
陆明业心里痛得直抽抽。
程氏觑他一眼，继续道：“就这么一个小官，还要去那穷苦之处才能做，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刁民，真要做了那知县，劳心劳力也就算了，说不得还会被那里的刁民威胁到安全……”
陆明业的面色几经变幻。
程氏所说的，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要我说，这个七品官不做也就不做了……”程氏吞吞吐吐地道，“只要老爷你辞了官，那咱们去哪里留在哪里，可就不归朝廷管了，摄政王就是再怎么霸道，难不成还能将咱们赶出京城不成？”
“有这宅子在，还有咱们家这么多年来攒下的家底，便是不做官，留在京城也能过得风光！”
程氏说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
这七品官我们不做了！
“你！”
陆明业先是大怒，但随着程氏说下去，他倒也真的动摇起来。
说到底，陆明业对于被贬去那等偏远穷苦之处是极为排斥的，排斥到听到程氏说宁愿不做官也不被贬这种话，他也没有多少抗拒。
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让陆明业抛下了年轻时的心气儿，也许最初踏上官场的他还曾有过远大的抱负，但现在的陆明业，只是一个被安逸的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软弱之人。
他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程氏所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