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一袭紫色流彩暗花云锦的萧王妃，缓缓走出。
只见她裙袂轻飘，长发高高盘起，其上点缀着光华闪熠的金钗珠饰，当真是个贵气十足的绝美女子。
萧王妃虽如北凉王那般，已入不惑之龄，但久居高位，自是保养得当，皮肤紧致，润而有泽，如此，说她尤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怕也没人会存疑。
作为天雍六大世家之一萧氏一族最杰出的一辈，萧绰虽是个女子，且已嫁作他人，但萧家势力的半壁江山，却早已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论手腕，比筋骨，决谋略，萧家三代之中，还真找不出一个能与她比肩之人。
眼见萧王妃现身，大殿众人齐齐转过身来，躬身揖礼道：“见过王妃。”
“嫂嫂，你来了便好。”
陈九渊转身一笑，脸上浮出一抹自嘲之色，“这太玄殿中的事，还是你来处理吧。至于我……可应付不来。”
今日大殿上的云波诡谲看起来倒是颇为精彩，可对陈九渊而言，还不如回到自家院中的一亩三分地，喝上一壶冰镇的葡萄酒来得更有滋味儿。
“麻烦叔叔了。”萧王妃欠身一笑，没有拒绝。
陈九渊点点头，没有半点停留，直接跨步离开。只是在与陈念久将要擦肩而过之时，他脚步微顿，轻轻叹息一声。
“诸位免礼，快请入座。”
萧王妃看了一眼大殿众人，随意说道。而后目光落在大殿正中正与他相视而立的陈念久身上，微微一笑，缓步来到他的面前。
抬起手帮着陈念久整理了下胸前衣衫，萧王妃一双狭长而妩媚的柳叶眉轻轻一挑，笑道：“念久，三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记得以前，你可没这般瘦弱的……”
陈念久咧嘴一笑，低下头看着萧王妃的手，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容，随后，他摊开双臂，轻轻抱了抱萧王妃，笑道：“萧姨母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三年了，念久可无时无刻不在想您。”
一言一语，像极了母慈子孝的诗礼之家，长辈与晚辈之间久别重逢时，万千温婉别离之情萦绕心怀。
只是大殿众人眼瞧见这一幕，面色却微微有些古怪。
额前束着一条镶白玉抹额的六公子陈圣婴，面容错愕地看着身旁，小声道，“四哥，他们这是在演‘母子情深’的戏码吗？”
陈切玉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呵……年纪大了，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了。”
被陈念久轻轻一抱，萧王妃身体微僵，似乎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举动，不过片刻后，她抬起手在陈念久的肩上拍了拍，笑道，“近几日听得你将要回府的消息，姨母可是夜不能寐，生怕你路上若是有个好歹，白发人送黑发人，教姨母如何能活。这不，昨夜在养心殿为你祈福时，不慎感染了风寒，到现在都还有些偏头痛。”
“偏头痛？”陈念久连忙后退两步，细细打量着萧王妃，满脸担心地说道，“父亲常年镇守云剑关，鲜少回来，这北凉王府上上下下，全依着萧姨母尽心打理，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啊。要不然，姨母四旬年纪就撒手人寰，可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了吧。”
一大一小，言语之间看似温情，但实则尽是恶毒之语。
十二客卿及陈切玉等人渐渐回过味来，面色俱是一凛。
萧王妃笑出声来，右眼的眸子之中，闪烁着古怪的光芒，像是早年间曾受过创伤。
半晌后，她朱唇微启，声音微不可查，在场之中，用只有自己与陈念久方能听清的声音轻声问道：“萧衍，真的死了？”
陈念久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萧姨母，这偏头痛虽然看似没甚么厉害，但想要医好，却也不简单。须知若是无法对症下药，起不到半点效用不说，还白白折损了大好药材。您说……是不是？”
这话看似答非所问，但实则却是在借此言答彼语，变相承认，萧衍确已身死，而且与他大有关联。
萧王妃听懂了，眼中冷意寒人心骨，点头笑道：“你说的没错，的确得对症下药。不过若想根除这病症，多试几种方法又有何妨？北凉家大业大，姨母所在的萧氏一族，亦颇有银钱，故而这药材嘛，还是耗得起的。”
死了一个萧衍又如何？这场杀局，仍未结束。
“萧姨母此言差矣。”
陈念久哈哈一笑，“这偏头痛之症，最好一开始就做到根除，如此方无后患。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猛药下了，仍旧留存一丝病源，姨母就该防着其反扑啊……要知道偏头痛，也是会死人的。”
“无妨。”萧王妃道，“到底是以药治病，还是病发伤人，咱们……来日方长。”
陈念久不置可否，点头道：“的确如此，总该有一个消失才对。”
大殿众人不明所以，听得云里雾里。
可站在萧王妃身后的黑袍老者却是心中一震，此番言语表面上温情脉脉，但实则暗地里已然撕破脸皮。
王妃与这位九公子，看来今日在这太玄殿内，是要宣战了！
正思忖间，只听萧王妃突然说道：“对了，说起这偏头痛，姨母倒是想起了一事。”
陈念久眼睛微微眯起，“姨母直说便是。”
“还记得洛竹韵吗？”萧王妃看着他道。
“姑姑……”陈念久心中顿时一紧。
“不错。”萧王妃道，“当年你母亲嫁入北凉王府，身边可是带着一位贴身婢女的。十年前自你母亲病故之时，你与她这一对主仆就一直相依为命，如今你离家三载刚刚归府，总该去见她最后一面才是。”
“姑姑怎么了？”陈念久身形一晃，双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许是思虑过甚。”萧王妃似笑非笑道，“前些日子，也不知是何缘故，她突然一病不起。药王府那边诸多医师都为她看过，说是死气缠身，无药……”
她话未说完，陈念久早已径直转身，飞奔出殿。
萧王妃也不动怒，只是瞧着那道急匆匆离去的身影，眼中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残忍笑意，小子，你若孑然一身便罢了，偏偏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弱点，也想跟我斗？
“王妃，这便让他离开了？”眼见陈念久离去，身后的黑袍老者突然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无妨，他现在已乱了方寸，且由他吧。”
萧王妃突然笑出声来，想到适才为陈念久整理衣衫时，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的一切，笑道，“道家有一门神通，叫作‘观微’，见微知着，可知对方身上诸多弱点。”
萧王妃道，“适才观微之际，我察觉到他身上至少有一十八处暗伤，且每一处伤，皆在致命位置。鸠尾、期门、商曲、心俞、志室……没人能在那般重伤之下，还安然活着，但他却果真活了下来。本宫倒要看看，这小子身上，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鸠尾、期门、商曲、心俞、志室等诸多穴位，皆为死穴。仅拿鸠尾来说，若遭重击，其力必将渗透腹壁经脉，乃至肝胆，止于心脏，不出半日，伤者定会心室崩坏，血滞而亡。
这还仅是其中一处，按照萧王妃所言，那陈念久身上竟有足足一十八处暗伤。
若这是真的，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没人会质疑萧王妃的话有何错漏，她既然如此去说，就一定是对的。
想到这，黑袍老者面色大变。
而大殿内整整十二位客卿，更是如听天书，下意识地朝着陈念久离开的方向看去。
“他……竟已重伤？”手握滚烫符刀的陈神昭面色不由得一阵苍白，“重伤之下，竟也能与我过了数招而不败？”
陈切玉突然走近他身旁，眼睛看向殿外，眸光深邃，毫不留情道：“一月之内，你若是破不了墟宫境，及冠礼上的比试，你会输，也会死。”
他头也未转，但话却是对陈神昭说的。
五公子闻言，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只是右手，却死死攥住了掌心间滚烫符刀。
便在这时，萧王妃突然抬头看向众人，笑道：“诸位，若是本宫所料没错，过不得片刻，这小子定会往药王府而去，咱们一同前去瞧一出好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