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少男少女在落魄山中久久对视，气氛一时间有些诡谲，
姬霓裳眯起眼睛，细眉紧蹙，愈发不悦。尤其在看到对面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就更是激起了好胜心，她恼火地两手撑在地上，努力站起身来。
可毕竟在此前才被真气钢针刺中，如今体内毒素虽然尽被拔出，但到底还是太过虚弱，眼下就如同一只溃败的大公鸡，任凭如何使劲扑棱着翅膀，都飞不起来。
看着女子一脸不服输、却明显有些可笑的举动，陈念久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站起身走到女子身边，将烤鱼递了过去。
姬霓裳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恨恨道：“现在才想着递过来，本宫不吃了。”
话一出口，她面色突然一变，愤怒之下，竟然没留神地在少年面前，提及到了“本宫”这个明显暴露身份的自称，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不过好在那人并没有注意到，只是重重将穿着烤鱼的树枝插在地上，冷哼道：“你爱吃不吃。”
姬霓裳刚要松口气，却再次紧蹙眉头，冷声道：“若是放在别处，你敢与我这般说话，便是死上百次都不够。”
陈念久冷笑道：“是啊，若是早知道你醒来之后敢这么跟我说话，直接让你中毒而死岂不更好？”
“……”
姬霓裳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对于眼前这人以下犯上的大胆言语，她心中着实愤怒，甚至忍不住上前砸晕他的脑袋，可出奇地倒是没有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心思。
稍一细想便明白了，应该是十六年来养尊处优下的猎奇心理吧，毕竟天启城中，自己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贵为一国之君的父皇，都曾在她的生辰宴上，玩笑时给她扣上一顶“二皇帝”的帽子，让东宫太子恨得牙痒痒。
姬霓裳渐渐平复心境，这人虽然无礼，但到底还是救过自己一条性命，如此便算他功过相抵了吧。想到这，姬霓裳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烤鱼，琼鼻轻微动了下。
陈念久随意摆了摆手，站起身往一旁走了几步，看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一言不发。
他这边刚一转身不久，姬霓裳便悄悄握住了那根插在泥地里的树枝，两手捧着烤鱼，小口吃了起来。
陈念久仿佛浑然物外，始终盯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直到心中估算好的吃完一只烤鱼大概要用的时间过去，这才转过身，闷声问道：“之前与你交手的那个人，叫作‘庄秋水’的，你可知道他的具体来历？”
掌心中只剩下一副鱼骨头的姬霓裳微微一愣，转过身道，“原来你一直都藏在暗中偷看，难怪我那时察觉到这片山林中，隐隐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说到这里，她用后脑勺对着陈念久，突然笑道，“嗯……你境界应该在神藏之上，墟宫之下，虽然距离破境不远，但体内气息略微有些紊乱，想来应该是大病初愈吧？”
“……”
被她一语道破自己当下的境况，陈念久微微挑眉，不过想到这女子在此前与那一众墨家甲士交手时展露出来的境界，大抵是在中四境，能够看出这些并不奇怪。
陈念久道：“我救你一命，你回答我三个问题，自此两不相干，如何？”
“我的命，就值三个问题的答案？”姬霓裳先是一愣，眼中旋即浮现出一抹不满，冷笑道，“你本可就此事对我狮子大张口的，甚至哪怕要我助你破境墟宫也不无可能，但现在你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呵，你的命很值钱吗？”陈念久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言语中的不屑语气，让姬霓裳本在吃下烤鱼后缓和不少的脸色又平添了许多霜寒，心中恼火情绪也愈来愈重，从小到大，还没人敢以这种态度来对他，这小子是真不知死活吗？
尤其是他既然能够道出“庄秋水”的名字，那么只要不傻，对于自己的身份必然也能猜到，可他却仍旧有恃无恐。这家伙，到底是谁？
一个个念头在心中浮起，姬霓裳一番天人交战，这才冷声道，“好，本宫信守承诺，那便一命换三问。”
陈念久道：“第一个问题，那个叫作‘庄秋水’的，是何来历？”
“此事牵扯本宫家事，许多事情不便告知。”姬霓裳冷声道，“至于可告诉你的，我只能说，此人出自玄冥宗，虽然并不属于‘一宫二殿三宗四门’的十方强宗之一，但也算是超一流门派。不过此宗有些隐秘，一向少有人出山入世，‘庄秋水’，算是近二十年来唯一的一个。”
“玄冥宗……”陈念久轻声呢喃了一句，蹙眉道，“那你可知自己身中的剧毒，是何来历？”
“……不知。”
姬霓裳低头沉思了片刻，想到自己在被庄秋水以周身穴道中逼出的真气钢针刺中以后，没有丝毫察觉的情况下，半边身子已然麻木一片，若非庄秋水出言提醒，她甚至都不知自己已身中剧毒。
而在这之后，当她亲手摘掉庄秋水的脑袋，并试图以体内真气化解此毒时，却发现这剧毒如有生命一般，竟能吞噬她的真气。也正是在那一刻，她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晕死了过去。
一念至此，姬霓裳面色不由得凝重了许多，这般诡谲至极的剧毒，她生平还是第一次遇上。
犹豫片刻后，姬霓裳出声说道，“此毒既然出自庄秋水之手，那么其来历，应该与玄冥宗脱不得干系。”
陈念久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这玄冥宗位于何处？”
“蜀郡。”姬霓裳道：“此地距离帝都并不算远，或许也正因这个原因，我家那位兄长，才能够招揽到此人。”
陈念久对她的后半句话并不在意，只是低声默念了“蜀郡”这两字，面色突然一变。
姬霓裳不明所以，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眼中突然流露出说不出的惊恐，随后快步走到火堆旁，从里面抓出一截被灼烧的滚烫通红的树枝，在地上胡乱画下一幅炭画。
炭画笔走龙蛇，根根线条弯曲蔓延。
姬霓裳有些好奇，吃下一条烤鱼，又休息了这许多时间，气力已经稍稍恢复一些。她勉强朝前挪动几分，凑过脑袋看了一眼，不解道：“你画天雍的地图做什么？”
陈念久猛然间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住眼前女子，问道：“如果从真武山到这北凉之地，来去往返，蜀郡是否为必经之地？”
“……”
姬霓裳看出了他眼中的焦急，甚至看出了他眼神中还有几分几要暴走的情绪，微微愣神过后，没来由放弃了那句将要出口的“这已是第四个问题”这句话，点头道：“真武山位于天雍西南，地处昔日十六国乱局中的滇国，如此一来，若要自真武山往返北凉，一定会途径蜀郡。”
姬霓裳说话的同时，清澈双眸始终看着陈念久的双眼，渐渐地，竟然发现有一行血丝，如同鲜血落在一纸生宣上，渗沁迅速，晕染开来。
陈念久霍然起身，迈步准备离开。
“姑娘，多谢了。”陈念久道，“自此以后，你我之间两清，在下告辞。”
姬霓裳一愣，下意识道，“你要去哪儿？”
话一出口，她顿时便有些后悔，萍水相逢，彼此注定不过是偌大江湖中的惊鸿一瞥，他往哪里去，与自己又有何干？更何况，这人打一开始，便对自己抱有莫大敌意，尽管始终在压制，可她仍旧能够感觉的出来。
故而这话一出，多半是要自讨没趣了。
不想陈念久远去的脚步突然一顿，偏过身道：“姬姑娘，山高水远，后会有期……若是不出意外，再过十余日，咱们应该还会再见，只望那时，还请姑娘莫要道出今日之事。”
姬霓裳一愣，看着那道快速消失在山林里的身影，面色突然一变。
“你这家伙，难不成就是北凉王的第九子——陈念久？”
一想到父皇亲自颁下的那道赐婚圣诏，姬霓裳顿时有些懊恼，若这是真的，刚才就该趁这家伙不注意，一拳砸死他才对。
……
……
落魄山中。
陈念久一气奔出了二十里地，终于赶到了落魄山入口。
快步朝着附近的一座客栈而去，丢给店小二一块散碎银子，翻身跨坐在来时骑行的那匹红鬃马上，轻喝一声“驾”。红鬃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复又落地，只溅起一滩烟尘，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从姬霓裳那里得知能用出死气的庄秋水，乃是出身玄冥宗，而且此宗，竟是自真武山往返北凉的必经之地，陈念久的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
“从脚程上来算，自北凉王府赶往真武山，虽然路途遥远，但姚府君曾说过，兵家一脉主修战阵之法，只待走出凉、朔二州交界之地，再前行五百里，便有一座通往真武山的传送门。
有此门在，哪怕两地相隔千万里之遥，也能缩地成寸，一息到达……但偏偏，那传送门距离蜀郡极近！
若是十六年前对我母亲使出拘灵之法，以死气置姑姑于死地之人，与庄秋水一般皆是出身于玄冥宗，那事情可就遭了。
死气暴露之事，偌大凉王府已经无人不知，而姚府君此时返回真武山，意欲何为，相信那个隐藏起来的高手，也必定知悉。如此一来……”
陈念久一路打马疾驰，朝着北凉王府而去，种种极坏的念头浮光掠影般漫在心头，一时间心焦如焚。
如今距离姚府君离开之日，已过了十七日，算时间，此时业已动身返回。
若是自己所料没错，真的存在那么一场围杀的话，其地点，必定发生在凉、朔交界五百里外的传送门入口，而时间，也必定就在近几日。
可他现在若要赶过去，根本来不及，
如此，则只能寄希望于药王府。
或许，他们能有办法，给姚府君传递这一消息。
否则。
天杀地葬。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