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泽岳这个死要钱的表现很下头，但刚刚在法庭上被老同学暴打的尹麓还是有点相信他的判断。
许秀婷的公司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才病急乱投医，开出了很好的条件盛情邀请尹麓加盟。
事情突然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啊。
尹麓本来患得患失，这下突然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多了几分兴趣。
当天晚上，尹麓居然睡得很香，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噩梦缠身，她早早起床，下意识地打开视频网站——这次她的视频号后台已经收到提醒，因为收到太多的举报，她的视频号已经被限流。
一个美妆博主被限流就是被宣判了死刑，尹麓心中最后的侥幸也终于烟消云散。
她告诉自己，要认清现实了。
花了一小时的时间护肤、化妆、挑选衣服，早晨八点，尹麓穿了一件浅蓝色女士西装出门，刚毕业的时候到处面试那患得患失的感觉再次回来，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手机里曾经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几个厂商都已经缩壳，用实际行动表示切割，如果尹麓挨个发消息，可能会收获一大半的红叹号，她已经懒得费劲，唯一关心自己的是代理律师，她昨天看见尹麓失魂落魄的模样非常担心，毕竟尹麓的律师费还没付，要是就这么噶了就麻烦了。
尹麓按照导航的指示，坐地铁来到了万端美妆的办公楼。
让她挺意外的是，万端美妆在金融区的豪华写字楼里居然租了整整一层，他们的办公区域非常宽大，一群员工也穿着随意，明明已经是上班时间却还有人在喝奶茶吃零食，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跟尹麓之前拜访过的几家野，呃，独角兽公司的画风完全不同，那些公司的老板完全是互联网思维，一群员工在狭小凌乱的格子间里顶着黑眼圈素面朝天地对着电脑咕咕咕咕咕咕，像一群被圈禁许久的鸽子，已经被完全吸干了灵魂。
连自己员工都不追求美的公司怎么能把“美”带给消费者？这是尹麓自己的判断标准。
她下意识地感觉这家公司非常不错，可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就更不对劲了，这样的公司就算没有找我投过广告，我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听说过啊？
许秀婷收到尹麓发的消息，从办公区快步迎出来，热情地挥舞着胳膊招呼道：
“大大，你来了！”
尹麓苦笑道：
“老板，我是来应聘的，你叫我小鹿就好。”
“那你叫我小美就行。”许秀婷快人快语毫无架子，亲昵地挽着尹麓的胳膊，“走，咱们先去吃饭？”
“还是先面试吧。”尹麓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水平能不能符合贵公司的要求。”
话音刚落，尹麓耳边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颇为英俊的中年男人从办公室里快步迎出来，热情地跟尹麓握手，不等尹麓反应过来已经连珠炮一样道：
“小鹿老师到来，我公司真是蓬荜生辉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小美的三叔，我叫许义方。
窦燕山，有义方的那个义方！哈哈哈，小鹿老师快进来喝茶，面试什么啊，不用，我们这种小破公司，之前的精华估计都不入您的法眼，只要您看得起我们家这个体户，您就是我们的首席设计师。”
许义方梳着大背头，长相很有八十年代港星的风格，已经五十多岁的他看起来也就刚四十，足以当美妆公司的活广告。
他说话声音洪亮且谦虚，让尹麓对她颇有几分好感。
不过尹麓做美妆博主日子也不短，不至于被人的场面话就说的飘飘然，她恭敬地跟许义方握手，连声称不敢，顺带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
所有的员工都笑嘻嘻地，并没有因为许义方的出现改变自己悠闲的工作模式，显然平时跟这位领导的关系非常不错，不是为了应付尹麓刚装出来的。
只有一个人的表现有点不对。
许秀婷看着叔叔，脸上的表情明显很局促，这并不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恭敬，而是……
略带一丝警惕小心。
难道宋大壮之前说的那些疯话是真的？
许义方热情地请尹麓进入了他的办公室——准确地说，老板办公室是他和许秀婷两人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的画风非常割裂，许义方的办公桌是一张大红酸枝方木桌配一把太师椅，上面的文件夹排的如站军姿一半整整齐齐，办公桌的一侧还挂着一块白板，上面用黑笔写了一堆注意事项。
而另一边许秀婷则是弄了一张简约风的办公桌，坐人体工程学椅，桌上的电脑轻薄、水杯可爱，还有一只肥地有些抽象的金渐层四脚朝天呼呼大睡。
许义方请尹麓坐下，许秀婷则直接坐在尹麓身边，不等叔叔开口已经拉住尹麓的手，诚恳地道：
“小鹿老师，你对我们的产品怎么看？”
一个美妆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最重要的是什么？
外行人的设想里他们应该是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摆弄着各种咕嘟咕嘟冒泡的烧杯，一脸严肃地进行着各种枯燥的试验。
实际上一个优秀的设计师最重要的素质是了解各国的法律，知道什么东西能加，什么东西不能加。
比如某些岛国的独门成分离开他们岛就是非法的，就是要被打击的，或者某种成分多年之前就被证明有问题，但偏偏是某国际大牌的招牌，因此它们还得想办法一定得用。
另外，就是得了解一下各种厂家的技术进度和原材料性价比——说白了就像酒店的行政总厨，除了会做菜，还得了解从哪里买的菜能提供最大的性价比。
比如大名鼎鼎的二裂酵母，某些厂要价每公斤高达五位数，某些厂一公斤才500块。
如果一个设计师让你无脑买最大牌，或者所有成分都低价中标，那不好意思，村办厂都不会雇这种人。
尹麓之前已经弄好了几个设计方案，等待分享一下，毕竟自己是外人，怎么开口就是询问自己对产品的看法……
这说起来是不是有点得罪人了？
办公室外面有些员工还在好奇地向里面张望，尹麓生怕一个不对这叔侄俩摔杯为号，冲出来五百刀斧手伺候着自己。
尹麓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是一个美妆博主，如果以我的眼光来看，贵公司的这款精华显然是……嗯，纯纯的智商税。
当然，这不像起诉我的那家公司一样恶劣，但如果我是设计师的话不会设计这种产品。”
许秀婷缓缓点了点头，许义方也笑了笑，不以为忤：
“作为一个初创公司，我们的广告投入占比很高，在设计上……也难免俗，当时我参考的思路也是同行常用的方法，先保证安全，再通过宣传占据市场，之后我们的产品升级换代也会逐渐提高性价比。”
许义方说的很实在。
大多数的网红公司其实一开始就是这么搞的，他们先给你弄个基本不会过敏的配方——大概就是水、甘油、丙二醇之类的东西搞一搞，然后加点柔顺剂，所谓加百分之几的有效成分极可能是溶液而不是干粉，反正大多数的消费者也不懂，只要广告投入大，又没有太大的黑料，总能取得不错的销售数据。
尹麓混了这么久，这种事也不是不能体谅。
但她也知道，大多数品牌都说之后会提高一下技术，但赚钱实在是太香了，割韭菜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谁愿意放弃这惊人的利润率，去为消费者提供更好的体验？
尹麓想了想，平静地道：
“我想到了一个国外的大牌，六十年代是公主的选择，贵妇的必备。
在当年看他们的品牌思路也还算可以，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们还在用当年的配方来割韭菜，难道是因为他们没钱研发吗？”
“如果我担任贵公司的研发设计师，我首先要放弃这款金盏花精华，或者对金盏花精华的配方进行大改。
我昨天推算过了，这瓶售价二百块钱的精华水原材料成本不会超过10块，人工费、电费、包装费都加入其中，三十块钱绰绰有余，我们完全有空间可以提高金盏花提取物的含量。”
许义方依旧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道：
“安全性呢？您应该知道，菊科植物过敏的人使用这种成分不太安全，就算是一些国际大牌，也只是用这种成分做噱头，实际添加量甚至低于防腐剂，起码我们的产品……有效成分在防腐剂前面。”
“金盏花提取物过敏概率非常低，之前的致敏报导和哺乳期孕期慎用报道也是针对口服，而这种提取物从中世纪开始就用作褥疮的防治。
至于菊科植物过敏，这在我国虽然很多，但过敏原主要是蒿属植物花粉，且花粉的含量需要超过每千平方毫米100粒才会出现过敏反应。
我认为担心过敏不过是因噎废食的借口，您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