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义方有些迷茫，他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又看了看一脸骄傲之色的侄女许秀婷，思绪突然飘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许家的化妆品公司在内外交困之中，一个又一个的创业伙伴因为对前景感到绝望而选择离开，一时间公司陷入了久久的迷茫绝望之中，许义方等人也迟迟找不到方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走向何方。
当时，还在读大四的许秀婷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来到众人的面前，在老旧空调嗡嗡的轰鸣声中略带焦急地向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方案。
“我们不是产品力不行，只是我们的思路出了问题。
日用化学品发展到现在，比拼技术固然重要，但不可否认，现在已经进入到了比拼销售技巧和产品理念的时候，互联网思维之下，我们需要更高的估值来炒热我们的产品，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未来……嘛？
当时的许义方几乎完全听不懂许秀婷想说什么，但自己亲手培育起来的公司走向末路，只要有一点能拯救它的办法，许义方都愿意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许家在互联网思维的加持下取得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惊人成果。
十年前还完全没有听过所谓互联网思维的许义方、洪跃进已经成了此道高手，甚至可以给人讲述自己的人生理念和具体的思维。
许义方清楚的记得许秀婷对他说过这就是未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一直相信这是未来，这是前途和方向。
也是因为之前自己的成功，他开始鄙视尹麓——因为她感觉，尹麓好像在走他们当年的老路。
多年前，许卫疆带领兄弟们搞化妆品公司的时候也坚持质量，坚持为消费者奉献一切，他们经过了多年的努力，并没有得到消费者的认可，反而在市场的大潮中逐渐被淹没。
许义方好恨，他恨自己无能，更恨世人缺少眼光，这些人永远只配被割韭菜，不配得到又好又廉价的产品。
许义方自己也开始渐渐维护圈内的共识——好原料一定要做成贵妇产品，用高溢价卖给有钱人，绝不能便宜了那些普通的消费者。
所以，之前许秀婷向他提出要转行做实业，要给消费者带来更大、更多享受的时候，许义方想都没想就表示坚决反对。
而支持许秀婷的尹麓也遭到了许义方的各种刁难和打击。
看着尹麓收获成功已经成为定局，洪跃进在内的万端美妆诸位高管都忍不住击掌相庆，只有许义方的脸色越发冰冷阴沉，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许秀婷看着自己的亲叔叔，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思绪，也回到了那个夏天。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准备了大量充足而翔实的方案，这方案的核心是利用互联网思维的影响提升产品的影响力，之后靠着质量取胜，给消费者带来更好的产品。
销售技巧和产品理念。
这两项缺一不可，合并在一起才能构建出许秀婷心目中伟大的产品。
她一直以为坚定支持自己的叔叔会一直支持自己实现伟大的目标，让国产品牌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受人瞩目。
可显然，这不是叔叔的人生规划。
“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家休息吧。”许秀婷有些疲惫的起身，轻声说着。
金渐层肥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裤腿，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有点不对头，许秀婷缓缓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又给它添了一把猫粮，这才缓步走向电梯。
这个点，写字楼的里的中央空调已经关闭，万端美妆的员工早就已经下班，但楼上其他It公司的员工还在辛苦的对着电脑透支着青春。
电梯间里，许秀婷跟几个行尸走肉般的身影擦肩而过，不禁有些庆幸。
她之前设想过，如果尹麓的策略失败，自己的公司将何去何从。
要抛弃自己的梦想，回到之前的用高估值割韭菜的岁月。
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可代价是让自己的员工也要接受这种高强度、没尊严的工作？
许秀婷患得患失，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好在……
“小鹿，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许秀婷给尹麓发了一段语音，款步走入电梯里。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许义方高大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迅速钻了进来，他瞪着许秀婷，许久才缓缓挤出一个笑容。
“婷婷，你做的很好。”
“您是指……”
电梯昏黄的灯光笼罩了许义方高大的身体，让他霜白的两鬓闪闪发亮，更多了几分强者的气场。
许秀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垂着头假装玩手机，不敢直视叔叔的眼睛，可许义方却认真地看着许秀婷，难得露出一道真诚的笑容。
他颇为温柔的看着侄女，轻声道：
“婷婷，你跟你爸一样，都很擅长发现优秀的人才，这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应该拥有的天赋。”
许秀婷有些受宠若惊。
自从她向叔叔提出要搞实业之后，叔叔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在电梯这种封闭的环境中，叔叔居然破天荒地夸了自己，这让许秀婷意外之余稍稍有了一点期待。
难道……
难道叔叔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接下来，他应该会竭力支持我了，对不对？
她热烈地看着许义方，却发现许义方儒雅的脸上，笑容开始变得有些苦涩。
“婷婷啊，当时你爸也是这样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我从他的身上能感觉到理想主义者的炽热和闪光。
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也清楚地感觉到，理想主义不能当饭吃。”
许秀婷的心一沉，她清秀的脸上满是痛苦，沉重地看着叔叔。
电梯门打开，许秀婷感觉脚下有些踉跄，外面的新鲜空气在这一刻居然有些寒冷。
“小鹿说过，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许秀婷企图为自己争辩，她想重新争取叔叔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的理想主义，是建立在充分的研判、调查下——您别急着打断我，听我说完！”
许秀婷的眼中已经泪光盈盈：
“你们当年也为了理想拼命奔跑过，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你们遭受了一些失败。
但现在，我们已经重新掌握了更科学的方向，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支持，就像当年支持我爸一样？
我一定会做出一些成绩，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许义方看着许秀婷已经几乎哭出来的模样，后槽牙用力咬了咬，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动摇。
可片刻后，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婷婷，我是你的叔叔，我必须为了你好。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的，当年我们刚刚创立公司的时候，似乎也是一片大好，可接下来市场竞争越来激烈，你就算能凭借一时的奇特招数暂时赢得市场，可接下来一直这样是不行的。
你们培养起来的消费者在用惯了你们的产品之后就会期待使用更好的，他们本身没有判断力，国外那些东西有个屁用，但是他们就是愿意掏钱。
我经历过这些，我很懂这个，所以我不希望你一腔热血，最后落得无依无靠的下场。
毕竟，你爸有个好女儿，可你……”
许秀婷的脸色微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感觉到了愤怒。
“我的婚姻要为公司考虑，这也是为了我吗？”她嘲弄地看着许义方，许义方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只能悠然长叹。
“无论何时，我都是你的亲叔叔，我不会害你的。”
“小鹿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她也不会害我。
我绝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