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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并不是常希音喊出来的,而是她身后的丁一。

在这样的时刻,反而他是最冷静,最能掌控全局的人。

她站在门口,冷汗涔涔,身体摇摇晃晃,几乎已经神志不清。

也是丁一将她搀扶起来,双手握着她的肩,陪她坐到娱乐室的一张沙发椅上。

但除此之外,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某一瞬间,常希音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视线里,她的记忆里,只有一大片红色。刺眼的红。致命的红。不详的红。

原来一个人将死时是这样的。

那么她的姐姐呢?

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这样的吗?

常希音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姐姐事发的现场,甚至都没有赶得及参加姐姐的葬礼。

从校医院的床上醒来,有意识的那一刻,她就立刻搭最早的一班国际航班回家。

没有直飞,她在某个名字极为复杂的小国机场转机。凌晨经停五小时,转机的候机厅里睡满了人,每一把椅子上都是装备齐全、行李满满当当的白人。只有她孑然一身,连个箱子都没有,也没有座位,孤零零地抱着膝盖蹲在一个角落里。

最后还是旁边有人看不过去,好心施舍她一张脏兮兮的毛毯,她闻到了上面的汗味,却也只能默默地用它来盖住自己的身体。

这不算什么。她告诉自己。

她有一张毛毯。可是她的姐姐躺在停尸间里,只拥有一张白布而已。

常希音千辛万苦地赶回家,是为了见姐姐最后的一面。可是当她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时,常洁媖和弟弟在泳池边玩耍打闹,秦阿姨在试自己新买的裙子。家中一派歌舞升平,和平时毫无区别,根本不像是新出了白事。

她呆愣在现场。

父亲从书房里出来,见了她,冷冷地训斥一句:“不好好学习,回来干什么?说了不准你回的。”

管家小声告诉她,尸体已经被送进了殡仪馆火化。

“那么骨灰呢?”她坚持问对方。

管家面露不忍,随即用极低的声音说:“已被洒进海里了。”

她直接昏了过去。那时她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不吃不睡,这句话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醒来后父亲要让保镖将她押上飞机回美国,可是她趁着深夜偷偷跑了出来,跑到了姐姐遇事的肇事现场。也是她哭得太厉害,管家于心不忍,偷偷告诉她的。

那是一条很宽敞的、荒无人烟的马路。

就在高速公路下方。

两边是旷野。连路灯都没有几盏。黑漆漆的道路。

小半人高的草,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静默地望着她。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过来。

其中一个人抱怨道:“怎么走了这条道,听说这里刚刚出了车祸死过人呢。”

另一个人吓了一跳:“哎唷,那可真不吉利。”

他们见到了常希音,孤零零地、六神无主地站在路边,甚至有些好心地问她:“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常希音转过头,惨白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直勾勾地望向他们。

残破的路灯将阴影投在她脸上,似一把镰刀,将她的脸劈成两半。

两人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似乎被她吓到了,推着自行车拔腿就跑。

其中一人跑得太急,踉跄了一下,还大喊着了一声:“有鬼啊——”

常希音望着他们狼狈的身影。

她想笑,最后却只是蹲在路边哭了。

其实她倒是真的希望有鬼,这样自己就能再见到姐姐一面。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亲爱的姐姐,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

在现场的一片狼藉之中,反而丁一是那个最镇定的人。

他叫了救护车,报了警,之后才回到常希音身边来,告诉她:“还有呼吸,放心。”

常希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之中恢复过来,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问她:“要不要帮你开个房间休息。”

或者他送她回家。

不知是哪个词触发了关键词,常希音清醒过来。

“救护车来了吗。”她问丁一。

“马上。”

“我要陪她去医院。”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说“好”。

反倒是父亲在后面讪讪地:“你过去添什么乱呢,音音,不如下楼去宴会……”

常希音脸上露出讥诮的笑。

他竟然还记着这个所谓的宴会。

她甚至懒得再理他,径直从沙发上站起身。

身体还是有些晃,丁一扶了她一把。

然而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常希音想。从前父亲能逼得她见不到姐姐最后一面。

现在他却老了,没用了,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哪怕知道她根本不会听。

最后常希音还是跟着上了救护车,一路守着常洁媖被送进急诊室。

丁一送她上车的时候,问她是否需要自己一起。

她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轻声说“好”。就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在急诊室外没过多久,走廊上传来“咚咚”的声音。

常希音转头看向秦阿姨,突然对此人心生出敬佩。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女儿的急诊室之外,她竟然还是记得化浓妆,穿华服和高跟鞋。这也真是天下独一份的母亲了。

秦阿姨过来的第一反应,是照着常希音的脸扇了一巴掌。

常希音的脸被打偏了一下。

在感知到钝痛的同时,她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是秦阿姨戴着的尖锐的戒指,划破了她的脸。

伴随着刺痛感,还有对面女人的尖叫与叱骂。

“是你害死她的!”秦阿姨声音发颤地说,“是你把我的女儿害成这样的——”

打了一巴掌还嫌不够,抬手又是第二巴掌。

这次常希音没再让着她了。

她单手按住了秦阿姨的手腕,语气平静地说:“不是你没看好她,私自放她出门的吗?”

秦阿姨的身体抖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有些躲闪。

“照这么说,应该是你害死了她。”常希音又说,“前提是如果她真的会死的话——人现在还在急救室里不是吗。”

“你别咒她!”秦阿姨尖锐地喊道。

“是你在咒她。”

秦阿姨猛地抬起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常希音,你别跟我来抠字眼的这一套!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就怎么样?”常希音笑了,“继续说啊。我才是陪她上救护车的人不是吗?迟到的人是你啊,秦阿姨。”

秦阿姨好像终于意识到,即使试图把责任都推给常希音,也不可能减轻自己身上的任何负罪感。

她嘴唇发颤,眼眶含泪,说不下去了。

有护士过来警告,不许在急诊室外喧哗。

她颓然地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道:“可是我不相信我的女儿会自杀。”

“一定是那个男的对不对,那个男的要杀她,才把现场布置成了自杀的样子——你快去报警!快!”

“已经报过警了。”常希音有些疲倦地说。

“其余,还要等你女儿醒来再说。”

常洁媖迟迟没有醒来。

急救到了后半夜,医生出来说暂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要留院观察,等到人醒了再看。

秦阿姨穿着那双隆重的高跟鞋,“咚咚咚”地跟在后面,没走几步路,就接了一通家里的电话。

是她的小儿子醒了,半夜闹着要母亲陪。

一边是自杀未遂、生死未卜的女儿,一边是被骄纵得不成样子的儿子。

常希音静静地看着秦阿姨,看她如何选择。

做出选择对对方而言似乎并不困难。秦阿姨只犹豫了片刻,就咬着牙对常希音说:“阿姨这边还有事,你先帮我守一夜……”

常希音似笑非笑地说:“不是说我害死了你女儿吗?怎么现在还让我来守夜?”

“是阿姨刚才太慌了,说错话了,阿姨向你赔不是,你帮帮阿姨吧!媖媖到底是你的亲妹妹呀!”秦阿姨眼眶又湿了,梨花带雨地哀求起来。

常希音静静地看着对方,没说话。

秦阿姨起先还要哭,还要哀求,用她那一套老伎俩。但不知是否被她的眼神所震慑住了,眼泪竟然都掉不下来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走。”常希音最后说。

秦阿姨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要回家。

常希音在她身后继续说:“但我现在突然觉得她现在有点可怜。爸爸,妈妈,男朋友——她以为最爱自己的人,现在居然都不在她身边。”

秦阿姨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她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急救室惨白的灯光,在她头顶晃了一下。像是一声叹息。

-

后半夜的时候,常希音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以为是父亲。

打开一看,却是丁一问她“睡了没”。

她回“没有”。

“还在医院吗?”

“嗯。”

“下楼。”

他们的对话似乎有些过于简洁了。

常希音说那不行,我还得看着妹妹。

“帮你请了护工。”丁一说。

几乎是话音刚落,门外就真有护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常希音怔了一下,才向对方道谢。

她在医院楼下的长椅边见到了丁一。

他手边拿着什么东西。

常希音再一看,竟然是一盒热腾腾的炸鸡,还放在保温盒里。

她很诧异地看着他:“你是来给我送这个的?”

丁一点了点头。

她哈哈大笑起来,要坐到长椅上。

丁一却拦住了她,先用纸巾将椅子反反复复地擦拭了许多遍,才轻声说“好了”。

而他自己还是站在一旁。

常希音说:“你这洁癖有点严重。”

丁一抿了抿唇:“是你穿着白裙子。”

常希音恍然地一笑:“我自己都忘了,还穿着这么条裙子呢……”

因为太匆忙,她还是宴会的那身隆重行头,也来不及换衣服,就直接赶来了医院。

“难怪总有人盯着我看。”她随口感慨道。

再抬头一看,却恰好撞进了丁一的视线里。

他也在盯着她看。

常希音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拆开了这盒炸鸡。

她的视线触及到鲜红的辣椒酱。

那勾起了一些更直观的、更具有刺激性的记忆。

几乎下意识地,她感到胃口全无,飞快地将盖子合上了。

丁一应当是看到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她:“你妹妹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常希音说,“但是还没有醒。”

“你知道吗,医生刚才对我说,还好是及时送来了,要是再晚个十分钟……”

常希音停了停,才闭上眼,声音很轻地说:“也许我就真的要害死她了。”

秦阿姨对她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她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可是那一刻排山倒海的无力感,还是变成了刺向自己内心的刀子。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个“她”,究竟是常洁媖,还是她早逝的姐姐。

丁一说:“你是救了她,不是害死她。”

他语气认真,听起来不像是安慰,而只是客观理性地说出事实。

常希音微微扬起脸,歪着头对他说了句“谢谢”。

“你坐下来吧。”她又对他说。

月光和路灯的映照之下,常希音将丁一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那张向来没有情绪的脸上,极为罕见地出现了类似于“局促”和“嫌弃”的表情。

他好像真的洁癖很严重。

常希音“噗嗤”一声笑了。

“算了算了,不勉强你了丁总。你就这么站着吧。”

她话音刚落,丁一就坐了下来。

弯腰的一瞬间,男人有些隐忍地皱起眉——常希音几乎从中读到了一种类似于“慷慨就义”的情绪。

而他一旦真的落座,这张原本宽敞的长椅,顿时就显得狭窄起来。

常希音不得不往旁边挪一点。

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感还是很分明。

“怎么你又坐下来了。”她逗他,“洁癖治好了?”

“没有。”丁一飞快地说。

接着又说,“你看起来有点冷。”

“我帮你挡一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