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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希音怔了一下:“什么赌。”

“你刚才不是说,天亮以前,警察一定会抓到你妹妹的男朋友吗。就赌这件事。”丁一说。

常希音失笑:“干嘛要赌这个?”

丁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很固执地看着她。

“如果你赢了的话,我会答应你一个要求。”他轻声道。

常希音“哦”了一声:“什么要求都可以吗?没有限制?”

“没有。”

“那如果我要你把公司股份转让给我呢?”

丁一对她笑了笑,语气很笃定地说:“你不会的。”

常希音也笑:“好吧,我确实不会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个莫名的赌注,听起来对她确实没什么坏处。

更何况长夜漫漫。

她其实并不那么愿意回到病房里去。

在那个黑暗的、幽闭的空间里,对着一个尚未恢复知觉的人,会唤醒她的恐惧,会让她脑中一遍遍地重演浴室里发生的事,或是比那更早发生的事。

她其实是会害怕的。

这样说来,丁一其实是帮了她一个忙。

常希音又坐了一下:“好,那就等到天亮。”

他们坐在一起,紧挨的两把长椅,影子在路灯下合为一体。

从长椅向外张望,可以看到高楼和黑影幢幢的树。夜深了,几乎所有的灯都被熄灭。一轮明月盘旋于高楼之间。偶尔还有深灰的、浮动的云。

但他们知道,天终将亮起。

丁一其实很想过去抱一抱她,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他也忍住没有问。

这个赌注当然只是随口一说,是他瞎编的。他并不在乎那个所谓的案件,不在乎这是自杀还是他杀,更不不在乎凶手是谁。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在乎的,是浴室里那鲜血淋漓的一幕,更是站在浴室门口,呆若木鸡的常希音。

他好像从前没有见过常希音这样脆弱的、无助的一面。

她像一具被剥夺灵魂的木雕,毫无生气地站在那里。

她脚下有浴缸里蔓出来的水,有血液,有白花花的泡沫。这些东西都太脏了。它们在往外流淌,很快就要蔓延过来,打湿她的鞋底,还有雪白的裙摆。

可是,那是他给她买的鞋子和裙子。

它们不应该被弄脏。

她也不应该被弄脏。

所以他冲了过来,将她按住,带回到干净的地方,圈起来。

而她还是乖乖的,很听话,他让她坐哪里就坐哪里,像一具漂亮的人偶。

他以为自己会不喜欢——他以为他一向欣赏的只是她的坚强和聪慧,她的与众不同。假如她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温驯和服从,他应该会感到无趣。

但是并没有。

奇怪的是,当他看到常希音那副失神的、害怕的样子,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和从前一样,“真是累赘”“真麻烦”。

他的心脏竟然在微微抽痛。

好像他切身感知到了她的无助。伤害她的那把刀,也割痛了他。

也许这就叫“共情”。

共情,是他公司的AI所不具备的能力。他的机器人可以知晓和运用一切的人类知识,却不能习得任何的人类情感。这是他无法突破的技术难关。

他一度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的童年好友梁程媛,或是与他共事多年的杨昊泽,都说过他像AI,说他没有感情。

但在今夜,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害怕”。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这让他内心波澜起伏,无法平息。

他其实已经开车回家,可是当车停进车库的时候,他听到Erix问自己,“您还有什么东西落在车上了吗?”

这个问题Erix每天都会问他。他从来只当做是走流程,绝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他说,“嗯。我不回家了。”

他忘了他自己。

他忍不住在后半夜赶到医院来。

哪怕他知道这次会面会是尴尬的,冷漠的。他知道她见到他会礼貌,会客气,会警惕。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她不会再对他那样笑,那样敞开心扉。

他还是想要陪在她身边,在天亮以前。

他想要告诉她。

“别再害怕了。”

-

天蒙蒙亮时,常希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认输了。”她对丁一泪眼朦胧地说,“不如你放我去睡觉吧。”

丁一很平静地看着她。

“天还没有亮。”他说。

他不肯放她走。

常希音难以置信:“天明明亮了啊!你看天!都白了!”

他平静地回答:“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浅薄的日光丁一的轮廓变得更清晰。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近乎透明,像清晨叶片上滚过的露珠。很奇怪他熬了一整夜,还是这样神采奕奕,对比旁边的常希音,简直如一盆脱水的植物。

常希音哀叹:“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吧。”

丁一反问她:“你不相信你自己吗?”

“相信啊!可是我真的困了……”

常希音又捂着脸打了个哈欠。

于是丁一突然想,或许他自己赢了也不错。他可以向她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好呢?

大概正是在这个时候,丁一接到了那个电话。

他很平静地听完,很平静地挂断了,很平静地转头对常希音说:

“人抓到了。”

找到这位袁寻的过程,可以说是难度并不大。因为他直接就回了家。只是最近由于常洁媖的缘故,常父找他麻烦,他搬了好几次家,警方才花了一些时间。

他被找到的时候,甚至正在睡觉。

听到警方控告他可能涉及“谋杀”时,他惊得暴跳了起来,大声喊道:“什么谋杀!明明是那个疯婆子要杀我!”

“什么!根本不是!!!”

袁寻拼了命一样地挣扎,一边愤怒地说:“是她今天晚上约我去酒店,说什么要见我最后一面,谁知道她是给我下了药——说什么她不想出国,她要跟我一起死!明明是她要杀我!!”

刑警按住他的胳膊,很严厉地说:“所以你反杀了她,再将现场伪造成自杀未遂的样子?”

“我没有!!我走了!!!!!我跑了!!!!!”

袁寻还是百般挣扎,可是怎么可能挣得动。最后他像只被剥了皮的青蛙,光溜溜地按在地上,脸贴着地板,终于不再动了。

“所以,她死了吗?”他小声问道。

他的语气并不悲伤,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

刑警说:“没有。被抢救过来了。”

“可惜了。”袁寻啧啧了两声,“她还真是个废物,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做不好,居然现在连杀自己都杀不死,她还能有什么用……”

饶是刑警见多识广,听了这话也连连皱眉,忍不住暗暗骂了几句人渣。

其中的详情涉及到了案件的机密,当然不可能被全部转述给丁一。

但他也大致了解了,袁寻不仅反驳了常父的指控,还反过来说了些更难听的话。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常希音。

似乎不必拿这些事再来烦她。

他只是说:“天亮了。”

“恭喜你,你赌赢了。”

一轮红日从稀薄的云层里升腾而起。粉色的霞光将她的眼睛照得如此水润而明亮。他怎么也看不够,但也只能如约向她告别。

还好他们在日出时分别。

否则第二天,丁一会在报纸上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名字。

事情大概是在中午被曝出来的。

常希音回病房里补了觉,醒来后发现常洁媖还没有醒,就自己下楼去觅食。

刚刚走出医院,就被一大群记者给围住。

“——请问常洁媖为什么自杀?”

“——你现在什么心情?”

“——你和你妹妹关系好吗?”

“——你在楼下办宴会,你妹妹却选择了同一家酒店轻生,为什么?”

“——听说这不是自杀,而是情杀?”

“——请告诉我们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