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中一时间安静的如同白天所过荒山,嫦善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微灯烛爆开声,不由自主的微微打了个哆嗦。
其实她早就能猜到,自己在齐慈霖身前好几次都不对劲,他不会毫无察觉,只是嫦善在尽力躲避他的同时,总是心存侥幸。
这世道虽然有佛有道,但人死而复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到底也没几个人信。
所以齐慈霖若是怀疑,最多也就是疑心她不忠不信,再或者就是心思多,总不会怀疑到她上一世上去。
这也是嫦善这些天尚且能应对他的原因。
眼前的齐慈霖好似完全没有察觉这种奇怪的安静,他垂眼看那些信,像是耐心等着她坐下。
嫦善想起白天的时候,太子说他每逢冬日大雪,总要去那山中数日,她当时就有些不解,以前齐慈霖也没有这种喜好,他几年前常年居住在京,根本不熟山中地势。
这几年来,他性情变得太多,以至于嫦善渐渐摸不清了。
比如此刻,他到底是疑心渐重,还是单纯的用喻氏要挟她。
大约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他看完那些东西,将灯罩拿开,那些信逐渐被卷起的火苗吞掉,灰烬在瓷瓮中暗红一片。
等它们彻底不见,齐慈霖复又看过来,此时嫦善的面色惨白,有种不自然的惊惧,他见此眯了眯眼,大约是想起来卢氏族人死的那天,嫦善也是这模样。
“你怕火?”
“……是。”嫦善微微曲膝,闭了闭眼,听到他又问了句,“为何?”
为何。
嫦善觉着这一幕荒唐到可笑,可偏偏她还不敢跟这罪魁祸首说实话,只能微涩着嗓子,状似无意的解释一句,“几年前被烧到过,从那之后,就成了心疾。”
不知为何,她说完这句后,齐慈霖竟然没再继续追问,嫦善只听见身前传来起身声,有脚步近来,停在不远处,“写你的家信吧。”
可嫦善不能写,他素来过目不忘,总不至于连自己前妻的字都不记得,只能摇摇头,“我从小没看几本书,并不会写。”
这些齐慈霖当然知道,此行前,他找人去将当年送来喻氏的那家人一一问过,这母女二人也算是家生子,之前十来年都没出过几次门。
况且按照喻氏的性格,大约也过的不是很好,按理说,这婢女应该是畏畏缩缩的,可是齐慈霖记得那日她说自己被卢氏兄弟差点欺辱时的样子,胆怯是有,也可以说软弱。
但却仍有反抗的力气。
再加上后来她还有心思和手段,在铁盔兵死手底下救人,她自己说是为了攀附贵人,可齐慈霖却疑心渐重。
这不像是那家人口中的痴女。
所以他才这样行事,听见嫦善说自己不会用墨之后,齐慈霖若有所思,嘴角扯了下,“不会?”
嫦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现在距离自己也就是几步,她低头时都能看见他绣有鹤纹的衣摆,在略阴暗的烛光下隐有流光,好似要腾飞而去。
“是……”
她一点语气都不敢松缓,生怕被他察觉什么不对劲,谁知话说到一半,外面的桑嬷嬷突然开口喝止出声,“谁!此处不得擅入!”
伴随这声音的是另一个人含混不清的争辩,那男声听起来十分不满,“……让我进去!我又不是旁人,有要事相商!如何进不得!”
嫦善满脸疑惑,在齐慈霖微垂的视线中,忍不住朝外瞥了眼,只是这里门窗的糊纸都十分厚,除了隐约一点人影什么都看不见。
“是其青。”
齐慈霖的声音平平无奇,只是嫦善总感觉自己好像听出了点阴寒的意味,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其青是谁,片刻后才恍然想起,此人就是害得她白天被齐慈霖压着威胁的那个!
见她神情中茫然退去,齐慈霖停住不动的脚步突然又转向门边,竟然是要过去开门。
嫦善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步挡在他身前,微微睁大双眼,被迫仰头看齐慈霖,“你要干什么?”
外面的争执声已经越来越大,估计再等一会就要被巡查的士兵察觉,嫦善自然知道这一点,可若是真让那个其青进来,怎么解释深更半夜的,她会出现在齐慈霖的房中!
嫦善与齐慈霖不过一臂之隔,她只仰头看了他数息,光是那张冷漠的脸,就让嫦善感觉有什么在自己心口猛刺,下意识的不安让她迅速移开眼,左右看了看,只有前侧有一扇窗。
从这地方爬出去,跟走正门正大光明的在其青眼皮子下面离开,也没什么区别。
在齐慈霖的角度看下去,这婢女像个受惊的兔子,要是有个地缝,估计早就钻进去了。
当年,他妻子第一次察觉父亲的案子与他有关时,也是惊惧非常,眼睫颤的好像要掉眼泪了,神情有点强装的无畏,结果开口是一句,“……求你了。”
齐慈霖愣了一瞬,然后愈发想把她带走,带在身边。
可惜妻子打死不从,势必这辈子死都要死在那个小山庄中,他无奈,只能强住下来。
齐慈霖就是想听她多说两句“求你了”,但到最后,他把她吓得再也没说过这几个字。
因为她觉着没用。
他心太狠了。
嫦善不知道骤然变得沉默的齐慈霖在想什么,她急得团团转,眼看着外面的人要强行冲进来,心一横,“要不……要不大人把我打晕过去吧!”
把她打晕了扔在地上,头朝向地面,等其青进来就说是抓到的探子,提进来预备审讯的,肯定能瞒过去。
嫦善越想越觉着这是个好法子,齐慈霖当年被她气急时,就曾有次不知道怎么弄得,她后颈一麻就晕过去了,再睁眼时,手脚就被他已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悬绑在床榻……
嫦善瞬间不愿再想下去,只是焦急的想他赶紧把自己打晕,想扯他衣袖让齐慈霖抬手又不敢,只好自己背过身去,将细白脖颈露出,微低着献上来。
“我不怕疼。”
这话跟笑话一样,齐慈霖觉着自己一下能掐死她,他垂眼看了片刻,冷嗤一声,“我不碰无用之人。”
嫦善被他这话噎的一哽,再回过神来整个人近乎被拎起来,她看着齐慈霖将刚刚他坐的太师椅后一屏风拉过来,横在桌前,这样进门后视线就能被挡个大概。
只是这屏风看上去长度不是很够……
这其青在门口纠缠许久,酒都醒了,他其实不过是想当年再见见齐慈霖问些事,谁知那个守门的老妪不通情理也就算了,难道他齐慈霖在里面也听不见?
其青越想越气,借着酒胆刚要真的开口放狠话,里面终于传来一句,“桑妪,让他进来。”
其青狠狠瞪了一眼老妇,一甩衣袖,终于推门进去。
只是刚一跨进来,他神情骤变,这屋里什么糜郁焚香,再加上莫名阴冷的氛围,其青觉着怎么这么慎得慌……
而且屋中横着一屏风,其青刚要绕过它,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个淡淡的语气,“我夜深倦怠,不便见客,只好如此。”
这就是婉拒了,其青悻悻停住,只能站在外侧,使劲朝屏风后面瞅,可惜只能隐约看见个身影,他拱手。
“齐大人,在下心中有一事实在牵肠挂肚,所以前来想问您几件事。”
“请说。”
屏风的另一边,嫦善整个人就站在齐慈霖身前,大气都不敢喘,这屏风太窄,稍微一动就能看见不对劲,所以她只能紧挨着他。
下一秒,她听见其青郑重其事的开口,“我想知道,您那位府上婢女,是否已经与刘大人同床共枕了?”
于此同时,嫦善如芒背刺,感觉到身后那人的视线在此时也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