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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善被他勒的身上有点疼,齐慈霖虽然避开了伤口,但力气一点都不轻,几个呼吸间她就有点受不了,抬手去推他,“……松手……”

话一出口,身后那人非但没如她所愿,甚至左臂直接将她的腿一并困住,整个都在他怀中,这样下来两人不单是亲密了,她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很疼,”嫦善心口咚咚跳,她余光能看见齐慈霖那张正与与自己颈侧依偎的侧脸,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松手,外面还有人等着……”

如果说几年前,齐慈霖还是个尚有恣意的新臣,眉眼虽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面相,但心情好时还能窥见一二时的松快。

可现在,连那点松快也找不着了。

如今的他,好像是情绪更内敛了,可实际若与他对视,总觉着慎得慌,波澜不兴之下,是恶劣的伏猎冷窥。

除此之外,也很少有人能与他多交谈什么,比如下人管事们,又或者齐慈霖自己的手下来回话时,他只是听着,若另有处置,也会换人去做。

一事不过单手。

感觉就连吃饭就寝都不痛快,时时刻刻提防警惕。

整个羲公府,就算真有外人想来打探什么,估计也很难拿到什么消息,除了嫦善。

这几日的所有事,齐慈霖都没避开过她,就连京外驻营的兵马多少,分布如何,又要如何迎藩王兵马这些,她都被迫听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嫦善自己就觉着哪哪都不安生,她很不习惯这种不设防的感觉,“我伤口还没好……”

“周太医今早回明,说忌口就行了,”齐慈霖好似察觉不到她的情抵触,“也差不多时候了,叫人来给你换药。”

嫦善只能叫人,进来的侍女老老实实的低头捧着东西,手脚很轻的近了床榻,去解嫦善的外衫。

齐慈霖也不出去,从方才松手把她放在床上后,就坐在一旁看着。

侍女的动作又快又轻,很快在嫦善不自在中露出了她小腹处受伤的地方。

伤痕处因为敷着几种药粉,加上有淤血混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就十分可怖,侍女揭开最后一层纱布后,轻轻的倒吸一口气。

“……所幸愈合了,您可千万小心别再让伤口裂开,这药粉颜色深,奴婢听说若是长进皮肉里不褪,留下的疤痕可不好去……”

嫦善看见齐慈霖的额侧轻抽了一下。

这一点细微的表情,不知为何落在她眼里,竟然觉着有一丝爽意,她慢慢开口,“既是我自己动的手,留下这疤,看见一次,我就能多想起一次。”

齐慈霖看了过来,嫦善几乎能窥见他死死隐在面容之下的不痛快。

四目相对,她竟然在此刻体会到了点数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

眼前这位说一不二的专制重臣,大约是看见自己这个所谓应该乖乖听话的妻子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还是为了别的男人时,而感到屈辱震怒。

她以前是从来不敢反抗这个人的,当下竟体会到点刀尖舔血的异样,突然伸手推开了侍女,“我自己来。”

旁边那双眼就看着她的动作,她感受到有视线笼过来,只假装不知道的一点点擦掉伤口处干掉的血痕。

过了许久,身边的侍女都觉着自己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嫦善听见耳侧传来他语气莫测的声音,“嫦善。”

侍女闻言见药也差不多换完,即刻就十分有眼色的退出去了,只剩嫦善转头看向他,视线落在他腰侧的鱼袋上。

等了好一会,他却只伸手摸了摸她面颊,嫦善抬头,看见这人神情阴异,看得人心里一哆嗦。

“你总是这样,”齐慈霖声音好似浮动在这房中,“明明面上看着吓得要命,实际上一定要与我做对。”

做的那些事也是明恭暗逆,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嫦善低着头靠坐在榻上,心想他还真是高看自己了,她其实就是胆小懦弱。

毕竟人活一世,做什么非要找些苦头吃,还是跟这么个人唱反调,早先她自己懵懂不知,吃过这么多苦,再傻也该知道一味抗争的下场了。

她心思都挂在脸上,还不等她人有什么反应,就感觉轻抚自己脸侧那只手突然加重了点力气。

他弯着身子,与她四目相对,“疤痕事小,别记在心上。”

总能去干净的。

齐慈霖其实很想把人关起来,就在这深宅中,让她算明白两人生死相隔了多少天。

他有时不愿想她如今这身骨到底怎么过的,卧在床上时候就这么一薄片,他每次看到,都得闭眼平复好半天。

他更想一一问清这些天她到底怎么过的,即便是有些事他早就知道,齐慈霖也想听她自己说出来。

可是时间太久,隔阂太深,她现在不信不听不念,光是那点抵触,就够他受得了。

齐慈霖原本还想不急,不急,他先养一段时间再说,总能慢慢正过来她那点不顺从的劲。

可是这几天下来……

齐慈霖想到这,微不可见的握了下手,掌心疤痕略有发痒,时时刻刻在刺激他濒渊的神经。

嫦善看不透他,此刻心中又疲累,也不想猜,干脆就这么靠在那,有点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微微阖着。

看了她片刻后,齐慈霖突然直起身,叫了人进来,“让外面的进来。”

嫦善也不知道他心思,为何非要坚持让自己见外面这些公府管事的,她就算重活一遭,也不是什么被世家精心调教的闺秀,管家的事她还是不会啊。

公府这庞大的门户诸事,她既不认识人也不想干涉什么,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是大夫人手底下的心腹,叫进自己住的这房中她都觉着不安稳。

正想着,朱大管事跟着几个发须灰白的人身后,低着脑袋进来了。

嫦善一看见他,手上拿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衣襟上被她洒的湿了一大片。

侍女赶紧叫人进来给嫦善换了件外衫,又换了杯新的递到她手中,进出拿东西的几个丫头步履匆匆,剩下的就老老实实等着,没人说话。

嫦善看了那个朱大一会,摸着身边的木扶手若有所思,翠烟当日的惨状还在眼前,如今人已经被卖了出去,也不知道到了哪。

反正左右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种世家打杀了赶出去的丫头,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会碰,最后大多都是被卖进了那些脏地方。

而这个朱大,就算当日的事被大夫人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蛰伏老实一段时间罢了,他是大夫人的陪嫁,有些秘辛大夫人只会信他,所以最后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多可笑啊。

嫦善温顺的面容之下,有些微不可察的嘲讽,明明是这些下流男人家想的脏主意,翠烟心思再不正,也是一日日被人教唆逼坏的,而到了最后,受罪的却也只有她一个。

想了一会,她再抬眼看人的时候,才发现人群中朱大的眼珠子一晃不晃的盯着自己,好似幽魂一般,让人十分不适。

嫦善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轻飘飘的状似无意的移开眼睛,而在这眨眼工夫,她心口就嗡跳不止。

这种宅子老管事,本来就一肚子心眼,况且朱大都能做出来卖妻受辱,给自己换银钱这种事,更是个不好对付的。

嫦善无意在这府中根扎长住,更不想再跟他起龃龉。

底下的下人们自然没看到这点眼锋,如今公府突然戒严,京都又频频出乱事,婆子嬷嬷们一个个恨不得趴在齐慈霖这院子里,听听现在到底是什么风向。

积年做熟的老仆们惦记着能不能攥紧新富贵,新进府的下人们更想站住脚跟,在这深宅富贵中汲出淬着金的一碗水茶。

所以站在嫦善跟前的这些人,心里再嘀咕或者再不甘,也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故而只有站在半阖门口处的齐慈霖,在刚欲转身时看见了嫦善的神情。

齐慈霖看了她一会,缓缓下了廊前的两层石阶,对着很快跟至身后的人开口说了句什么,后者接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个朱大,齐慈霖知道一点,但不多,当日查人时这朱大找人买了消息,进了大夫人堂下躲着,硬是拖了这两天。

如今公府里头公爷和夫人都不管事,所以不过一个晌午头,出去的那人就进了齐慈霖书房,合木盘上摞了薄薄一叠纸,都是些歪歪扭扭字迹的口供,隐约还有点褐色血斑。

齐慈霖正盯着舆图看,停了好一会后才将那叠子东西揭开,看着上面语无伦次的辨言。

室内渐渐陷入一种令人憋窒的安静中,良久后那人才复又拿着那叠东西退了出去。

只剩里面那个身影一动不动的静坐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