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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溪言,你没事吧?”

琼亦从学室出来后,早已经止住了哭声,可眼角却一直泛着红,苏烨与她并行走在两侧秋荫郁葱的游廊间,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琼亦又揉了揉眼角:“我装的。”

“就算是装的,但心里的委屈肯定也是真的。”苏烨本打算拍拍她肩膀安慰,见她行在自己身侧略远的距离,双手索性抱在脑后,感慨似地道:“苏长铭他就惯用谣言毁人这一招,屡试不爽,你要是还觉得难过,咱俩把他打一顿去!”

琼亦想到往日关于苏烨花天酒地的流言,突然懂了些什么似的:“苏烨,莫非你也被他……”

“哎!”苏烨加快了步子,往前跑开两步,回首道:“很多时候,话传的多了,就真成人人深信的事实了,所以今日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杀他。”

“前些日的那些谣言,我一听就知道是他叫人散布的。”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肯定知道的嘛!”

琼亦怔望着他,不自觉道:“苏烨,和你聊天可比和盛颢聊天要舒心好多……”

“哈?盛玄怨这人还能和人聊天的?”苏烨咂舌,面上惊异,又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陆溪言,你怎么提到他了?是不是他走这些日子,想他了?”

“什么啊!你别乱说!”琼亦否决道,但声音顿时没了气势:“我……才没想他。”

苏烨挑眉:“哦?”

他挤了挤眼,勾着唇笑问道:“那你觉得……盛玄怨这个人,怎么样啊?”

“他?”琼亦半蹙眉头:“为什么要问我?”

“你知道的!他这人话少,哪像我一样到处都是朋友!你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嘛!”苏烨说起谎话来半点都不心虚:“我当然想问问你对他的看法了!”

琼亦脑海中浮现出了盛玄怨的脸,她暗自思索好久,才答道:“他,面瘫,话少,模样好,人很慷慨,经常给我带好吃的。”

“没有别的了吗?”

琼亦疑惑:“还能有什么?”顿了顿后,她才从话匣子里翻翻整整出偷想过好久的话,答道:“盛颢……很怪。”

“哪里奇怪了?”

“哪儿都奇怪!”琼亦撇着嘴:“他每日练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苦了吧唧的,活像是有人拿刀子逼他练的一样,可他明明才是每日来的最早最勤快的那个!还有,我听过五族里好多天才弟子的名号,什么北山第一剑的岳桓啊,牵机毒剑一绝的谢旸羽啊,又比如被人称作的花剑新传的你啊……盛颢他的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出名,可他呢,就只有个为人谨严刻苦,修为不落于人后的名号。但我这么多日看来,他的修为剑法,那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水准。”

“他课上什么都学的好,修为也好,却不张扬,但要说他谦逊,他平日里都拿鼻孔看人,把傲字都写在脸上了!”

苏烨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

琼亦捏着裙角:“……反正,他就是很奇怪,他和我往常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听此,苏烨眉头一挑:哦呦!盛玄怨,你小子好像真有戏啊!

他笑道:“好好好,他和别人不一样才好呢!”

琼亦不解:“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啧啧啧,原来你也是个木的。”

“木?”琼亦一对浮紫圆目中全是疑惑,在风拂过的一个晃神中,突然懂了什么。

苏烨这样说的意思,是不是盛颢他……

“陆溪言我走了!”苏烨向她挥了挥手:“倘若苏长铭再算计你,你就来找我。”说罢沿游廊前行,大步走远。

琼亦呆杵在原地好久,从方才那个念头出现在脑海后,她就下意识去否定,下意识不敢再去想。

害怕是,也害怕不是。

与其纠结,还不如当作会错意了。

琼亦回过神来,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只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投了过来,是黏腻又暗稠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墙边角落投来一隅。

她反应迅速,直接提剑朝着身后角落追去,那人似乎也觉察到被她发现了,连忙翻墙向着深园中跑,他方才轻功翻过八尺高的围墙,落地稳住身形时只觉得颈边一凉,琼亦以出鞘的弦歌剑抵在那人颈前,冷冷呵斥:“再逃,我动手杀你。”

那人心神大惊:好快!这不过三息的功夫!她竟能从游廊那头直接追来!

琼亦也是一惊,被她用剑钉压在墙边的那人,竟然是个女子!

“你是什么人?是苏长铭派你来的?!”她问道,见那人有抬手动作,立刻收剑擒住,拧住她手臂后一脚踢在她小腿后膝,将其放倒在地,“说话!”

有抚掌声从不远处传来,苏长铭穿过拱门,笑道:“陆姑娘现在记得我了?”

“公子!”被琼亦压住手,跪倒在地的女子唤道。

琼亦瞥了他一眼,冷声嘲讽:“苏公子前些日送我那么大一份厚礼,我都不知哪儿让您记上了,今日只是还礼而已。”

“溪言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可一点儿也不懂。”苏长铭收起扇子走来:“放了她吧,今日我来找你,是因卫家那事我已调查处理完,特来告知的。”

“说详细点。”琼亦没有放人,反而把她锁的更紧了。

“你个姑娘家都不知怜香惜玉,轻点,我说就是了。”苏长铭又向前走来几步:“卫家那男人,是被隔壁万枫城里的张家少爷撞死的,我找上门去,张家也认了,看在我的面子上,赔了足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他继续道:“卫家那个小小的女娃,我已托人照看了,卖身到云良阁的姑娘,我也替她赎好身了,一切都办的妥妥当当,没出一点纰漏。溪言,这般,你觉得如何?”

“真的?”琼亦挑眉问。

“自然是真的,若不信,你大可亲自去问卫家姑娘,她今日就已经带着身契回去了,还说要感激你,请你明夜去洼村小庄里吃顿饭呢。”苏长铭扶着自己侍女的身子,逼琼亦不得不松开了手,“我来这,就是将事情告诉你,也替卫莹姑娘传话的。”

“我帮着做了这么多的事,言儿,你不向我说声谢谢的吗?”

琼亦听着他从陆姑娘喊成溪言,又从溪言叫成了言儿,一整个的头皮发麻:“你别再往前走了!”

她转头就走:“我谢谢你!行,这事算是结束了,你以后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谢你的啊!”

*

池山之下,绿水之上,小路盘旋蜿蜒,林深难寻处,天半几饮烟。

玉匠在院前舀着井水,听身后轻稳的脚步,回头:“来了?”

盛玄怨拱手:“是,晚辈来取玉了。”

“好。”他道:“过来帮忙。”待盛玄怨走近后,他将手里木桶丢去,指着院心一口大缸:“将水打满,再浇浇庭前的花。”

盛玄怨不明原由,还是照做,玉匠在一边活动筋骨,看他动作笨拙地打水,却娴熟地浇灌着花草。

说来也奇,明明已经深秋了,山上的树木还是枝繁叶茂,花儿开的自在鲜活,满是生机。

“苏烨那小子这次怎么没来?”玉匠突然问。

盛玄怨有点惊诧他会知苏烨名字:“本就是我的事,不想再麻烦他了。”

玉匠听言大笑:“这作风,和你那老头子倒像。”

他怔问:“前辈认识我父亲?”

“盛尚霈?是吧?”玉匠回忆道:“都多少年了。”

“现在怕是待在那大族大府里,不敢来江湖看看喽。”

从见到盛玄怨舞剑的那一刹起,他就隐约瞥见了旧时故人的影子,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估计是他最小的那个儿子。“果真同传言说的如出一辙,是最像他的。”

盛玄怨猜这玉匠是父亲年轻时的朋友,沉默良久,他从没听父亲说过自己年轻时的事,更不知他还走过江湖,有过这样的朋友。

“我和他不熟,准确说,连朋友都算不上。”玉匠淡淡道:“他对外又直又冷,也只有苏旻知他私下是活泼的。”

苏旻是苏烨的父亲,盛玄怨知道,从前时,他父亲与苏旻关系极好,二人一齐仗剑天涯,可就连这些,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曾为其琢过玉,一同喝过酒,也赏过剑。

“只是有些人,最后却连朋友都做不成。”玉匠说着,吐出一口气,也呼出些释然。

少年时,他也有着一腔热血修行学剑,只是没个天赋,最终手里拿得起的,拿得好的,只是一把琢刀罢了。

玉匠进屋取玉,还带出两壶酒,放在院里小桌上:“来。”

“前辈,我不喝酒的。”他道。

玉匠只顾摆碗倾酒,举到他面前:“为什么?”

他回道:“喝不醉,无消愁。”

盛玄怨没有愁思需借酒浇灭,也从没喝醉过,只觉辛辣。

“那陪我喝。”玉匠将碗放在他面前桌上,坐下扬起手里的碗,一饮而尽,盛玄怨不好推辞,端起碗仰头闷喝,一碗见底。见他喝得倒是豪气,玉匠笑着将怀里的红木盒子放在了桌上:“铃兰已雕好了,是打算送姑娘家的吗?”

“是。”他应着,抬手去接。

红木盒底垫着绸缎儿,中平躺着一只白玉铃兰,玉色晶莹,雕刻的花形纹路精致,栩栩如生。

“怎么想以玉铃兰赠姑娘家的?”

盛玄怨端视半晌,很是满意,觉琼亦应该会喜欢的:“她热热闹闹的,我不清楚她会喜欢什么,只觉得这样的玉饰适合她。”

玉匠品着碗里的酒,缓缓道:“此玉,采自东山援翼,传言道其能驱鬼避凶,也能温养纳灵,是玉器,是配饰,也是法宝,希望那姑娘不要辜负你一片心意。”

盛玄怨将盒子封好,收在怀里:“……我知道就行了。”

玉匠看破他思绪,再斟一碗酒:“热热闹闹的姑娘,你不告诉她她不会懂的。”然后给他也满上一碗,笑言:“少年人,胆子放大点儿!”

盛玄怨扶着碗,猛喝一大口,第一次尝出酒的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