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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盛暻时,他站在小舟船头,一袭靛蓝色的长袍,束得高高的马尾才垂至脖颈,侧颜好生俊朗过人。

我眨了眨眼,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师弟在一旁打趣笑话我,我只能收回目光否认说:看他作甚呀?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再一次见盛暻,是我气喘喘地迟了到,低头溜进课室中,从未想过有一面之缘的俊公子会是我的同窗,却也是我前桌。他面色如水,料想是古族内养尊处优出来的贵哥儿,安安静静的,不知是什么性子的人。

本族中陆阑珊大小姐脾气大得很,我伺候不来,退避三舍,不想在小树林这鬼地方碰了邪。

我这个人呀,素来怕鬼,偏偏和盛暻结了缘分似的得他所救。想着正巧识个朋友也是好的,才发现这人是个要情商没情商,要嘴没嘴的呆木头,把我名字叫得奇怪,三两句话就讨得人嫌厌。他不爱笑也就罢了,还偏偏板着那张好看极了的脸,我也不知自己怎么老被他说气,后来才知道,像盛暻这种人啊,没有桃花缘。

同龄的女弟子们最爱闲聊八卦了,我又好交友,和谁都能聊得来,哦,除了陆阑珊。

在闲聊中,她们说人与人之间的缘,许是一眼定下的。

我把玩着自己的辫子,把从小到大结识人的第一眼都回忆了个遍,也想不到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儿,她们笑嘻嘻牵着我的手,说:我们说的,是情缘,溪言姑娘想想公子们才是。

我又托着下巴想,映入脑海的唯一一幕,便是我站在小桥上,看见舟中靛蓝长袍的公子,身姿如松,面容似月。

我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盛暻是什么人呀,那可是天下有名的古族少主,是白酆一族捧在心尖儿教出来的剑修,名声虽不响,但我眼睛更不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修为如何高,学识如何广,长得还……

哼。

长得、长得是好看不假,可心更胜貌,师父和阿萝都说过,我要是因为看了脸就像旁人一样敲定正缘,那可当真是个大大大白痴。

当我抱着凶巴巴叫唤的小狗凑到盛暻面前时,他吓了一跳,丹凤墨瞳瞪了圆,又用剑眉压下,眼里闪过的一丝失措和慌乱当真可爱,我扑哧笑了出来,觉得他何必这么拘着样儿呢,被吓着了又不丢人。

好吧,被小狗吓着确实有点丢人。

我拍拍手走了,不想他养下了小狗,取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儿,他觉得很好,我觉得好笑。

后来,盛暻从缢鬼手下救了我,我是感激的,但我又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想着先把恩记着,当做同窗好友。

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字写得潦草,文章却写得好。

我觉得他呆呆的,不想这人却机敏着呢,有时暗戳戳记着我逗了他的仇,逮着机会在我这儿掰回来,可不是一肚子坏水儿嘛。

我又想,盛暻人其实挺不赖的,他并非不通世故,他与夫子和长老说话都挺讲究的,只是不想对不熟的人讲人情世故罢了,看透这一点后,我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还挺有个性,当然,这个性最开始可是引得我好大脾气。

他好像挺喜欢听我唱歌,可惜我会唱的歌不太多,基本都是广阳口口相传的民歌,我让他教我些别的,他又抿着嘴儿不说话了。

奈不过我软磨硬泡,盛暻哼唱了两句,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怪不得他不唱呢,原来是不会唱呀。

他拿不准调子,忽上忽下的音比山上的弯路还要绕呢。

我笑话了他,他又垂着眼眸抿嘴,睫毛又长又细,像一片羽毛。我想,我开了玩笑他不受用,明明直接挤兑我就是了,偏生闷闷的生气,要不是我眼睛尖可算看不出来。我又笑着帮他打圆场,帮他把气翻篇过去。

他这闷葫芦的脾气,说实话,还挺好玩。

我不喜欢无聊的东西,寡淡无味的人、食物和日子,我都不喜欢。

盛暻应该是寡淡无趣的人,我曾是这样想的,随着日渐一日的熟识,他其实和我想的,和外边传的一点儿不一样。

在旁人看来,他又高又冷,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光芒不似他兄长那样耀眼强烈,有股子人世之外的清寂,认真看时,又处处清亮,叫人不敢亲近。

我起初也是不敢同他亲近的,不过每日上课都会见面,练剑也能凑一处,尾巴还是我给他捡回来的小狗,我们总是能凑在一起说话。

他不光会与我谈论课上内容,闲时课务,还时时给我带好吃的,我很是受用这一套,愈发把他当作挚友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对他似乎不仅仅只是朋友。

苏烨是他的好兄弟,也曾旁敲侧击过我,我又不是傻瓜,当然能看到木头脸红。

可我不太懂他。

结果后面他从小人手下又救了我一回,我中了不太好说的药,神智不清的时候对恩人下了手,把他强吻了。

简直是恩将仇报。

盛暻不怪我,他说“没事”,我看见了他通红的耳朵和手指,他定也是觉得我污了他的清白,毕竟他是受害者。

比失了初吻更要命的是,我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他了。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头脑坏掉了,我不光主动抱住了他,还让他笑给我看。

盛暻为了哄我开心,真的对着我弯唇笑了,他笑时眉目舒展,脸上的那点冷意像是融化了一样,我好像也要化了。

我不是一个本分守己的人,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掰着指头一件件都数不完,掺和卫家的事只是我一厢情愿,师弟师妹说我老好人,我也不反驳,是就是呗,我就是见不惯冤屈,难不成心肠好还是件坏事了嘛!

只是在盛暻陪我查事之后,我们说了些话,隐隐觉得他与我不一样。

后来才明白,他是被烙印好轨迹的僵木,我是自由生长的树,哪怕歪七扭八,师父也会说我们的枝桠生得好。

他并没有。

我想,他其实没有世人口中说得那么风光。

他有很完满的家,父母居于高位,兄亲名声远扬,家中富贵齐天,可他似乎并不是完整的。

我没有爹爹娘亲,亲人里面我只有阿萝,我本是羡慕他的,却又想到各处人有各处的苦楚,收回了慕意。

盛暻不知道我这样想他,他总是平淡的,平淡的对我好,素日里的练剑与修习,他从不拖延,兢兢业业很是勤勉。在山间练剑时,我时常会偷看他,他舞剑的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是世上一流的剑修。他救我那么多次,从不求什么回报,也不在意自己救的是谁。

这样的人,骨子里是风清气正的。

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看明了他对我有意。

盛暻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对于他这份思慕,我虽惊喜,更多是惶恐的,不知自己如何能配得上。

他的修行和学识都在我之上,模样也比我好看,我不过是话多了些,平日闹腾了些,却入了他的眼。

夜里,我躺在床上照着镜子,镜子里的人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睫毛卷卷翘翘的,眼仁的颜色越看越奇怪,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搓了搓自己的腮帮子,把头埋到了被子里面——我在各门各族的姑娘小姐中,当真排不上有多好看的,顶多皮肤白了些,才觉显眼。

我从没有因为模样烦过心,只是想到盛暻,就会相形见绌,却抵不过我想见他和想陪他的心意。

毕竟,我是真真切切喜欢他的。

盛暻邀我去看花灯的那一日,我欣喜得不得了,在心中想这是唤幽会还是什么词儿,梳了好久的头发,不想到场的不止我一人,是和苏烨晏庭深几个友人结伴出行。

那夜,他像要告诉我什么,却没能说出口,我其实察觉到了,但不敢先一步说。

我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我自以为自己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到了要做出选择或是迈步的时候,只敢蜷缩于安心之处,一旦不安与害怕,就会缩着要逃。

盛暻却会对我说“没事”,“不要怕”,“有我在”,他把自己的魂魄扯下了一缕送给我,存在那件很漂亮的玉饰中,在无间冥浮,他抱了我,我却只会哭,那一瞬,我抬眼看去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他。

我是在此刻爱上他的。

他那么好,我却用心间的低劣之处去试探他,用幌子看看他对我的真心到底算作几何,好像若他想走捷径,我就有理由否决他对我的情感一样。

可盛暻并没有。

他宁愿让我逐渐喜欢上他,也不是用外物蒙我心智,要我失了心的爱他。

后来,他送我回到凼央城,与我正式表露心意。那一日,我按照广阳的定情习俗,与他束发结绳,以表情思,认定他是我在世上的倾心之人。小巷中,我们吻了好久,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是冷香,唇很柔软,温温湿湿的,像是梦一样。

定情没多久,他就说要与我约婚,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根本没到知根知底的地步,我顾虑自己的出身,没有答应,也是不敢答应。也是那回,他第一次露出了我不曾熟悉的模样,我们吵了一夜的架,分开了一日。

我不该试探他的,感情本就是容易磨损之物,哪怕他不在意,我还是会为自己考验他的真心而后悔,为我在他面前的黯然而难过。

盛暻找回了我,我也在等他,我们谈了好久好久,我第一回正视自己的劣根,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敢爱敢恨,我懦弱又胆怯,我和他一样,也是不完整的。

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自幼没有爹娘相伴,受人嘲笑吗?是因为做过府里的下人,本身就低人一等吗?还是因为我只是地上的俗人,而盛暻是天上的月亮,我们之间相差得太远太远了呢?

我不知道。

我害怕别人轻蔑的目光与琐碎的议论,那是比鬼祟还要阴邪的东西,我并没有从往时的困顿中走出来,盛暻他也看清我了。

所幸,他没有嫌我的胆小,也没有厌我的自馁,他说了我好多好多的好,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好,他接纳了我不完整的部分,在他眼中,我是完完整整的人,是他满心满眼喜欢的人,我这才知道,原来心上的漏洞,是可以被人缝补起来的。

我没有理由不去爱他。

而后,我随他去了五大护族皆在的尽春宴,在春宴上一鸣惊人,也与他约定了婚事。

那时年少,我年方十六,他方十七。

道途遥远,我却已经有人相伴了。

盛暻常说我的道心胜过他,在我看来,我们携手相伴,耳濡目染,倒是相当。

我一心想查清自己的身世,盛暻从始至终都陪我调查。与好友共行江湖,历经了诸多变故,拼杀之时,他一抬剑,我就知那剑锋会落在哪儿,他看我一眼,我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因而,若让我说最合得来,最能把后背交付出去的人,也只有他。

听学结束后,我与他暂且分离,日思夜想,最后得见却是在梦中。

我十七岁生辰那夜,一方幻境,漫天萤亮的雪花,盛暻终于将他的顾虑和假面全数摘下,说与我听,原来他一直都在意自己是否是他人的影子,我揉着他的头发丝儿,心里想着怎么会呢,他这般人当属独一无二,而后一字一句将我能告诉他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他是外人眼里的修道楷模,是他家族中的后起之秀,在我看来,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活生生的人,我恍然意识到,我与他骨子里是极像的。

西境暴乱,他去了关隘镇守,没过几年,我也去了,见到了十九岁的盛暻。

盛暻个子拔得很高了,脸上的年少青涩全都褪去,剑眉星目,气质凌冽,在他看见我的时候,总是柔和的。

他是关隘营地的中流砥柱,修为高深,为人沉稳,亦是我久久思念的未婚夫。

我略施小计,扭转了往日僵持的战局,也得了人的记恨,中洗魂毒的那些日子对外界浑然不知,是盛暻一点点把我唤醒的。

不论我成了什么模样,或痴或傻,他始终对我如一。

得此真情,此生无憾。

他及冠生辰那日,我为他庆贺,翌日夜间把自己交给了他。

我那么喜欢盛暻,他又于我贴身相伴,不离不弃,我自是愿意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他的。盛暻吻我,抱我躺在床上,让我先动手抚摸他身子。他剥下自己衣服时,整个人都是泛红的,起初的动作很是小心,没有太疼,只是后来我们都有些乱了,我也没想过他体力那么好,受不住,对同房一事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后来,战乱结束,我也出了师,与他一同云游中原浩土,那三年是我漫长一生中最为欢快的时光。

盛暻为了让我觉得双修不是件可怕的事儿,拉着我磨合了好久,直到后来好多次,我才逐渐习惯他的身体。他喜欢搂我在身下,我却喜欢压他身上,虽说上上下下的不影响最后被摁倒的是我,但我又不是吃素的,总要争这口气。

他只是轻轻弯唇,说我闹腾的紧。

在外云游的冬日,我是极怕冷的,盛暻会雇下合适的庄子与我一块暂居过冬,也幸得我们一块养的小马和小狗能享福。

当然,我也是有福的那个。

小马长成了骏马,变成乖巧大黄狗的昔日恶犬也越发老实,我和他在外历练了三年整,想着该回家去成亲了。

虽然不算早的开了荤,但年少定婚约其实还是没有结的,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已经圆满,修成正果了,又会想到还有个明面上的婚约没办完,心里还是期待的。

本来他及冠后就是要娶我的嘛,要不是当初西境的戎人扰乱,我辈分早就高了一层。

我没能和盛暻一起回家。

后来,我也没有家了。

曾经被道者们视作翘楚的盛暻,成了他们口中的仇敌,曾经救了千万人性命的英雄,却被曲解成了懦夫。

我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一样。

我知道我与所爱之人已是天人永隔,独自渡世时,我遇见过很多钦慕我的男子,有人有妖有修士,还有鬼。他们劝慰我的话永远都是放下,这两字真是轻飘啊,从我耳边飘过飘走,没一点分量。

我想,只要我还能以这副活死人的姿态活着,只要我永远记得盛暻,那他也是永远活着的。

我活了很多年,久到我以为自己早已经断情绝爱了,直到他找到了我。

天上的月亮,在百年前也是这般亮的。

百年后,月亮没有变,他也没有变。

曾经,我质疑过自己能否是站在他身侧的人,后来,我与我的剑一起走到了与他比肩的位置,又与我的剑一同坠落。

可是现在,月亮奔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