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华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张奉也不打算继续瞒下去，猜都猜出来了，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张奉不急不慢地拂着茶水：“华容，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将你和皇后护在皇恩寺，的确是为了你二人的安全，那时候宁阳王势大，你牵扯进来万一出什么意外，我会后悔终生的。”
窦华容相信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她相信张奉对她有真心，可这份真心里，还包含了三分算计。
张奉故意把消息放给沈成济，让沈成济去刺杀窦子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沈成济动手，就亲手斩断了跟窦华容的情缘。
张奉算准了这一点，窦华容对兄长的感情甚至超过父亲，她不可能跟杀死兄长的人在一起，哪怕这个人真的是出于大义。
张奉笑了笑：“我对华容是一片真心，至于沈成济，我也是为了回报他的救命之恩，擒王救驾这等的大功劳，足够沈成济荣华富贵一生了。”
“华容，你已不可能跟沈成济在一起，还不打算选择我吗？我现在是你最好的选择，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窦华容只是淡淡的看向他，她分明就近在眼前，张奉却觉得这样的眼神好像跟他相隔了千里万里，张奉极其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她从没有这样看过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张奉把茶杯放到桌上，显现得有些不高兴。
窦华容好笑地反问：“那你想让我用什么眼光看你？你是如何在我面前装得那般的乖顺。”
“你想要我乖顺，我在你面前依旧可以乖顺，只要你喜欢，我还可以是当初那个张奉。”张奉敛起所有戾气，目光纯净得像只绵羊，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
窦华容却摇摇头：“何必再惺惺作态。”
“你这样说我，可真的让我伤心了。我何时在你面前惺惺作态过，不过把你当成我不多的几个家人。”张奉如今心中在意的，无非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对他不离不弃的齐左，另一个是他想不离不弃的华容。
除却这两个人，在他眼中，举世皆可杀。
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只需要衡量利益二字。
“华容，你看看我这一双手。”张奉将习惯藏在广袖中的双手伸出来，裸露在窦华容面前，“不是我想要变。”
窦华容轻叹了一声，人都会因为许多事情成长，沈成济变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懦弱，她也变了，变得疲于应对感情，变得衡量得失。
张奉吃了那么多苦头，她有什么立场让张奉不变？他没有家世背景，不变得心狠手毒，如何在官场活得下去。
窦华容冷淡疏离地说：“你会一生庇佑我跟安策？”
张奉竖起三指对天起誓：“我张奉今日对天起誓，此生只娶窦华容为妻，毕其一生，她子如我亲子，若违此事，寸割寸剁，抛尸荒野，不得好死。”
窦华容静静听他发完了毒誓，与张奉对视一眼，冷冷淡淡地说：“天道之事，难说。”
这种誓言还不是张口就来，就算有一日他违背誓言，谁知道老天想不想得起来惩罚他呢？
张奉莫名的心痛起来，这个女人该有多不爱他，才能在听了毒誓之后，这么冷漠地跟他说，他这誓言太虚无缥缈。
张奉垂眸半晌，微光落在身上，勾勒出他失落伤痛的侧颜。分明是万人之上的丞相，身躯却如斯的单薄，寂寥落寞，让人觉得，他其实孤单无比。
张奉缓缓地抬眼：“我行事谨慎，鲜少留把柄于人，我给你一样我的把柄，你握在手中，若你觉得我背叛你，对安策不好，你便将我的把柄公之于天下，让我身败名裂。”
张奉看向窦华容的眼神，只让窦华容觉得苦涩。
张奉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写下一封亲笔信，盖上了他的私印，折好了交给窦华容：“华容，原信笺我早就烧毁了，我重新写一份给你，你收好了，千万莫落了旁人手里。”
窦华容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瞳中一震，这信上的东西若是让旁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张奉亲笔，盖着私印，铁一般的证据。果真是能让他身败名裂的东西。
窦华容震惊地抬眼看他：“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张奉牵了牵嘴角，撕扯出一个笑容：“你现在可信我了吗？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比任何的毒誓都管用。华容，我机关算尽，可我对你的真心，亦是真的。”
窦华容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可就算我嫁给你，我也不可能爱你，甚至不会有床笫之事，你也愿意？”
“我愿意，只要你嫁我，陪我，哪怕你只是同我吃饭，我也心满意足。”张奉真切地望着窦华容，“你想我消失的时候，我片刻不多留，你想我陪你，我便随叫随到，我愿意当你一生的庇佑。只要我还手握一分权势，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窦华容轻轻地闭上眼睛：“真好听的话。”
“我向你保证，这不是一句空话。”他完全有能力有自信，把这变成一句实话。他不需要窦华容爱他，只需她陪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这世上，他尚有可留恋的美好就好。
他不需要华容为他生孩子，安策就很好，他完全可以把安策当成自己的孩子。她不愿意做的事，他绝不会勉强半分。
可哪怕他卑微至此，也换不到窦华容的一点爱意。
窦华容目中空空地看向张奉：“我与你，是交易关系。”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她肯嫁，任何事情都可以慢慢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就突然爱上他了呢。
窦华容淡淡说：“既然你我已经谈妥了，回去置办聘礼，我要明媒正娶。”
“自然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地进我的门，做我的当家人。”张奉心中欢喜地离开窦府，即刻命人去准备，他恨不能明日就娶窦华容过门，免得她反悔。
小茹在门外守着，也听了个七八，进屋来欲言又止几次，终是忍不住开口说：“小姐，您真要嫁给张丞相了？”
窦华容满是疲惫地靠在摇椅上：“门庭败落，世道如此，我别无选择。”窦华容甚至觉得，整个窦府都落在张奉的算计之中。
是张奉故意让窦府败落，又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帮助她，要当她的倚靠。要真是如此，张奉的心思简直深得可怕！
但她现在不想去琢磨这些，这场婚事她不答应下来，张奉也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沈成济回到府中，小厮迎上去：“将军您回来了！府尹大人对合伙人的处置书已经给您送来了，请您过目。”
沈成济扫了一眼，那几个冒充波斯商的都被判了死刑，沈成济把判决书往桌上一扔：“图谋不轨，死有余辜。”
沈成济抬了抬手让小厮把门关上，小厮便知道，将军这是又要换药了。他不敢把伤情透露给太多人，对外都是说没事了，只敢让几个贴身的知道实情。
小厮看沈成济眉头皱得比往日深，上前搭了把手，沈成济都是用纱布紧紧包裹压迫止血，但尽管如此，血迹从纱布渗了出来。
小厮惊呼：“呦，将军，今儿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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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伤口裂开了，去拿针线来。”沈成济一脸淡定的模样，自己穿针引线，把伤口缝合，又上了点止血凝血的药。
小厮在一旁看着，银针穿过皮去，把裂开的地方封起来，光看看都替他疼：“将军，您光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不能讳疾忌医，找太医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沈成济没把中毒的事宣扬出去，毕竟现在他在武官里也是一品大员，军营还需要他坐镇，受伤中毒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成济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口，换了铠甲去巡营。
巡营回来就看到张奉府前挂上了红灯笼，硕大的两个喜字刺眼得很。
沈成济回到府上，小厮便别别扭扭地跟沈成济说：“将军，张丞相给您送喜贴来了……”
“他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这件喜事……”沈成济坐在桌案前，“放桌上吧。”
“是。”小厮放在桌子一角，恭敬退下去。
沈成济看了眼那烫金的喜帖，丞相成亲果然是气派，连喜贴都是压了金丝的，上头那两个新人的名字，也全是张奉亲手所写，熬了一个通宵写完的喜帖，可见对华容的重视。
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两个月后，丞相就要跟窦国公的独女成亲了。
沈成济不由低咳了两声，提笔写了折子，向皇上请命去边关守边，无事不回京。
窦华容已然在他跟张奉之间做出来选择，他何必做主人姻缘的那个人。只是让他日日在京城看着张奉跟窦华容出双入对，你侬我侬，未免也太残忍了。
他无法承受眼见着这两人琴瑟和鸣的模样，只好选择逃离，逃离京城，再不回来。
他会尊重窦华容所有的选择。
沈成济写完了折子，打开抽屉，里面有个精致的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一颗解药，是露依特的命人先行送回来的。
他一直没吃，他本想着跟窦华容解释清楚一切，挽回了窦华容的心再吃下去，如果他真的不幸不记得华容了，华容也能在他身边。只要华容还在，他就能再次爱上她。
他相信一个人的心志可以胜过记忆。只要他吃之前深爱着，深记着一个人，就不会完全把她忘了。
他怕太早的吃下去，他不记得华容，华容也不肯原谅他，两个真的就此形同陌路，便再无机会。
不过现在看来，他不必再跟窦华容解释什么了。
可他还不想这么快地吃下解药，他还想为华容送嫁，看着她得到幸福。
然而京城中，窦华容嫁给张奉的消息议论纷纷，不少不甘心的二八少女专门去窦府门口等着，要瞧一瞧究竟是什么风韵犹存的女人，把京城里两个最优秀的男人哄得团团转。
先是嫁给了大将军沈成济，后又攀了个小白脸，嫁给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张奉，简直就是臭不要脸，属狐狸精的！
一少女握着团扇往府里去看：“就是那个吧？穿蓝衣裳那个，看着也不怎么样嘛，虽然身材还算不错，可是毕竟生过孩子，总不可能比咱们身材还好吧？”
“五官长得也很一般嘛，也就是眼睛好看了一点，其他的也不过如此，现在已不流行她这般的脸型了，都三十岁了，贴近了看不定有多少细纹呢！”另一个酸唧唧的说着。
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讨论的热烈：“可不是说，她好厚的脸皮，不知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张公子，婚礼还要大操大办。”
“说的就是，一个和离过的人二婚，哪有大操大办的道理，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居然当众勾引起小弟弟来了，不知羞耻！”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大操大办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和张丞相的意思。”
几个小姑娘突然后背一凛，好像让人当头砸了冰块似的。
窦华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们身后了，清心寡欲的眼神冷淡得像是冰窖。可让她们真正倒吸一口冷气的是，窦华容真的很漂亮，越近了看越漂亮，就算是女人，看到这样的面孔都会不免心动……
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清冷又高贵的劲儿，是旁人学不来的优雅。
窦华容浅浅地抬了一下嘴角：“既然诸位姐妹觉得皇上的决定不合适，站在我府门口说有什么用，大路朝东走，进宫去跟皇上说，让他把圣旨撤了就是。看看你们当中哪一个合适，直接嫁入丞相府去。”
窦华容天生带着威压的气势，胆子小一些的便往后退了几步，抿嘴不说话，在背后说人坏话本就理亏。
可偏有胆子大的敢往枪口上撞：“难道我们说的不对吗，你要是不心虚，偷摸儿的到我们身后干什么，还不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脸上挂不住？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窦华容笑了声，刚要吩咐管家把这个丫头绑起来好好毒打一顿，长长记性，还没开口，就听张奉说：“这不是王大人家的小姐吗？”
王小姐看见了张奉脸上娇羞的一红，却不想下一刻张奉脸色一变：“把王小姐绑回府里，去通知王大人，这丫头他要是还想要，就亲自到我家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