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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奉坐着半晌没说话,齐左不高兴地噘着嘴:“我知道公子不爱听这种话,我不说就是了,我睡觉去了,公子也早点休息。”

张奉疲惫地撑着脑袋坐在桌案上,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他喜欢窦华容的时候,窦华容就有了安策,他接受安策是他心甘情愿,可这个孩子,跟安策不一样,是窦华容和离之后,甚至是答应了嫁给他之后,又怀上的,沈成济的孩子。

他要怎么说服自己去大度?

日后看着窦华容带着两个酷似沈成济的孩子在身边,他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

张奉恼的拂了袖子,心里也浮起恶念,要是这孩子,保不住,便是最好了……

反正华容已经有安策了,如果她想再要孩子,把身体好好养一养,他也可以慢慢让华容接受他,生一个他们的孩子……

他可以跟华容保证,就算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把安策当亲生的儿子对待,哪怕是他张奉的家业,他也可以全部留给安策。

可张奉没想到的是,窦华容想到了这一点,在他走之后,就想尽办法地把这孩子悄悄流掉。

可这孩子简直魔人,窦华容在床上疼了一晚上,清晨天将要亮了,腹中的疼痛竟渐渐地好了些,没那般的强烈了。

窦华容昏迷地睡了会,又被腹中的疼痛折腾醒。

小茹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她家小姐的脸色,简直跟白纸一样,要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她几乎要上去看看小姐还有没有呼吸。

床上的床单也让窦华容抓得都是褶皱,可尽管如此,这一页她也极少发出声音,只有很痛的时候才会哼唧两声。

“小姐……”小茹握住窦华容冰凉的手,“小姐我去叫大夫吧,这样不行的……”

窦华容觉得好笑,有的人胎落的不稳,想尽办法的吃保胎药,孩子也保不住,而她这种想把孩子流掉的,却想尽办法也流不掉。

这就是上天跟她们开的玩笑。

“不准去……”窦华容的声音轻到听不见,这样一夜,她已没有力气说话了,睁开眼角,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

小茹呜呜地哭:“可是这样不行啊小姐,这孩子他没那么听话……”

窦华容用指头用力地按在了腹上,越按越痛,翻身面朝着墙壁,将被角咬在了口中。

“不行!这样不行的小姐!我去找人,您放心,我不会闹得满城皆知!”小茹顾不得窦华容愿意不愿意,给窦华容关好门,不让门窗漏风,转过头去就往外跑,跑到了张奉府外。

张奉去上朝还没回府,小茹来回踱步地在张奉门外等着,齐左先看见了小茹:“公子,那不是小茹姑娘吗?”

张奉抬头看了一眼,可不是,他一走近,小茹着急地冲上来,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张奉说:“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小茹顾忌街上人多,等到了府门前,才压低了声音着急地说:“公子,您救救我家小姐,别人奴婢不敢找别人,只能来找您,您再不去看看小姐,小姐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小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张奉拧眉问:“华容怎么了。”

小茹低声说:“昨日公子走后,小姐便要堕胎,自己跑到水池里去泡冷水,还不许奴婢去请大夫,说张扬出去,要给公子添麻烦,小姐说了好些,奴婢都没听明白是个什么缘由,可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那孩子还没有掉,再这么下去,就算是要不了命,也受不住啊……”

张奉原本悠哉的步子骤然停下,斥责道:“这种事你怎么任由这你家小姐胡闹!现在才来找我,早做什么去了!现在赶紧回去照看着华容,我马上就过去。”

“是。”小茹也担心小姐,一路跑回了府去。

张奉大步地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利落地脱了官服:“齐左,去太医院请太医。”

“是。”齐左拿着令牌去了,请那一个太医,齐左心中有数。

齐左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孩子要是顺理成章地没了,就最好。

张奉把官服随意往床上一扔,套了件外套就往窦华容府中去。

看到窦华容煞白的脸,张奉立刻便心软了。

他上前去把窦华容抱在怀里:“华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窦华容听见张奉来了,便知道小茹跑去找张奉了:“这孩子有多麻烦,我知道……我如今待嫁,揣着个孩子,你又是当朝宰辅……你定然也想让这孩子悄无声息地没了,这孩子还没出生,所有人就都盼着他死,生出来,也是罪孽……”

张奉抱紧了窦华容:“你想要,就要……”

“我不想要。”窦华容的确不想要,她跟沈成济的牵绊,不能再多加一层了。

不管窦华容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更多一些,里头不免掺杂着为张奉的考虑,哪怕只是为他考虑了一点,都足够让张奉感动。

看到窦华容因为这孩子这么痛苦,张奉也心有不忍,他对谁都狠得下心,哪怕是对他自己,他也下得去手,可对窦华容,他真的不忍心她受一点折腾……

他甚至想,如果窦华容真的愿意给他生孩子,他可能都舍不得让窦华容经历怀胎和分娩的苦楚。

张奉的吩咐,齐左不敢故意耽误,很快把太医带来,一番养护之后,这孩子竟还奇迹般地保下来了。

太医累出一头汗来:“丞相大人,夫人的身体,实在是不能再继续折腾了,这孩子根扎得深,夫人的身体不太好,又不是少女时候了,如果强制堕胎,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这次夫人化险为夷,已是侥幸。”

太医说:“这种情况很是少见,大约是怀孕的时候,受了什么干扰,导致这孩子在孕育过程中与母体息息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窦华容恍然间明白了为何这孩子这么顽固,原来是因为……那日的催情药吗?

她险些忘了这个关窍。

那日她被注射了催情药,然后才有了这个孩子,难道是因为那药物的副作用,导致这孩子与她性命相关。

太医与窦华容眼神会意,催情药之事不好直接开口,他便暗示说:“夫人在外,一定要小心为上,这孩子需得好好养着,如今夫人跟这孩子乃是性命一体,若是夫人不想要这孩子,只怕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我知道了。”窦华容轻笑一声,这下好了,小孽障甩都甩不掉了。张奉让齐左送走了太医,独自守在窦华容身边。

“华容,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保重你自己,是我最大的心愿。”张奉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窦华容又起了退婚的心思,她还不曾说出口,张奉便敏感地察觉到了。

身为一个母亲,会本能地为孩子考虑许多,譬如他这个继父,会不会疼爱她的孩子。

有些夫君不喜欢女孩子,生下来都会让人扔了,张奉又会不喜欢她的孩子,把她的孩子扔了,或者寄养在别处。

现在这孩子不过才一个月,窦华容对他的感情还没有多深,可要是十月怀胎,一点一点地在肚子里长大,再费力地生下来,对孩子的感情就不可以同日而语,那时候她如何能接受,别人亏待她的孩子。

张奉很明白窦华容心中所想,也理解她的后顾之忧。

不等窦华容开口再提退婚之事,张奉便先一步绝了她的心思:“华容,这个孩子,以后跟我姓张,就是我张奉的孩子。我会对他好。”

窦华容叹息一声:“张奉,你真的不必如此,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京城那么多未嫁的好姑娘,你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娶我。”

“我愿意的。”张奉耍赖一样地抱住窦华容,“我心甘情愿的,她们再怎么好,我都不喜欢,我只要华容,我曾赠予华容一只大雁,我便是那只大雁,但凡认定了一个人,一生都不会改变。”

“我只需要华容答应我,这孩子出生之后,不告诉他,生父是谁,让他将我当生父,我的家业日后,全是安策跟他的。”张奉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窦华容准备的那些退婚的说辞,卡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

张奉抱住窦华容便不肯松手:“华容,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我自小没有娘,我没跟女人亲近过,我不知如何讨女子欢心,只能尽可能地去做。若有一日惹恼了你,你告诉我,我立刻改就是。”

“昨日……我并非有意要冷脸对你,也不是不接受这孩子,只是,只是昨日太突然了,我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思考,但凡是人,都会有点点不高兴的,对不对?”

张奉啰啰嗦嗦得跟窦华容解释,每一句话都讲得小心翼翼,生怕窦华容会跟他提退婚。

其实昨日,他也没说多重的话。

比起曾经的沈成济,那些话根本微不足道,并不值得道歉。可张奉没有沈成济那种偏爱,不敢这么做,只敢小心地哄着。

只要窦华容给他一点好,为他考虑一点点,他便能说服自己去接受原本不能接受的东西。

张奉生怕窦华容不信他的话:“我不是都将命门给了华容,日后华容若是觉得我对他不好,只管拿出来威胁我就是。”

窦华容本还想再劝张奉几句,唇瓣动了动,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这不是谁说几句就能劝得动的。

想想她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还不是因为喜欢,就要嫁给沈成济,父亲不同意,哥哥也劝过她,最后她不还是谁的话也不听,一意孤行的嫁了过去。

这种时候,任谁劝说都没有用,一念为止。

她当年在沈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卑微,一个人打点府中上下,撑起沈府的吃穿用度,以为只要慢慢来,真心就能换回一切。

这么想着,窦华容反而有些理解张奉了,有些人的感情就是单一而固执,她是如此,张奉也是如此。

可惜她跟张奉的这份都固执,都没有用对人。

窦华容不再多说什么,她跟张奉的婚事,皇上都下了圣旨,张奉不松手,她总不能一个女子,不顾男人们的面子,闹得皇上面前,要皇上撤回圣旨。

木已成舟。

窦华容也相信,张奉会真心地对她。

“我知道了。”窦华容想,或许她可以慢慢地接受张奉,张奉为她牺牲的,的确太多了,她很愧疚。

张奉见到华容没提起退婚,又叮嘱了几次让她保重身体,让她没有后顾之忧,所有的问题,都有他来解决。

他的华容,每日只需要吃吃睡睡,看看风景,好好养胎,等着孩子出生就可以了。

这是张奉许诺给窦华容的生活,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宠爱。

窦华容想,或许她真的应该就此认了命,踏踏实实的跟张奉过一辈子,她能预感到,张奉会一辈子惯着她,宠着她,就算偶有拌嘴,肯定也是张奉先耐不住性子,来给她赔礼道歉。

还真是少女梦中的夫君。

窦华容摸了摸几经波折,她一度不想要,却非要跟她待在一起的孩子,窦华容忽然叫住了张奉:“清言。”

张奉浅笑着回头,他许久没听过窦华容叫他的名字。

窦华容说:“这孩子出生之后,让他姓张,我不会告诉他有关沈成济的事,但我希望,你也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张奉没说话,洗耳恭听。

窦华容说:“我希望,你不要针对沈成济,他毕竟是策儿的父亲,偶尔回一回京,或许还要偷着跟策儿见上一面,放过沈成济,朝堂之事,他不是你的对手。”

张奉藏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

窦华容怕张奉误解她的意思,解释道:“我不会跟沈成济见面,可我不希望策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生父。”

张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去,答应了她:“好。反正沈成济也要离京了,再回京不知何年何月,他阻不了我的路,我自然可以,放过他。”

窦华容躺在床上,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她这辈子已尘埃落定,是要嫁给张奉了。

与此同时,沈府里,沈成济突然有毒发的前兆,好好地走着路,突然心口一紧,就好像万剑穿了胸似的痛起来,沈成济撑着身体走了几步,扶着石桌稳住身体。

过了片刻,翻涌而上的血气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喷出来,吓得满院子的人都掉了眼珠。

“将军!”沈成济一口血吐出来,身体里也没觉得好受多少。

小厮赶紧跑上前去搀扶住沈成济,让他不至于倒下去:“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将军!”

沈成济用手指抹干净嘴角的血,对着小厮摆摆手:“莫要声张,旧疾而已。”

别的家丁不知是什么情况,用“旧疾”两个糊弄过去还行,可他的贴身小厮一直近身跟着沈成济,怎么会不知道沈成济是怎么了。

小厮偷偷地问沈成济:“将军可是您体内的毒……”

沈成济给小厮投去个眼神,让他回屋去说。

沈成济怕让人起疑,不让小厮扶着,自己撑着一口气进了屋里,关了门才双腿发酸的坐到自己床上,腹部的伤口也疼得厉害,想必是又震裂了。

小厮上前给沈成济重新包扎伤口,伤口太长时间不愈合,已经生出了腐肉,缝也缝不起来了:“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不碍事,去拿刀子来,将腐肉削去,再敷上药就是。”沈成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这种伤在他行军打仗的日子,药物不济的时候,有的伤兵也会出现伤口溃烂的情况,只要好好处理,不会危及生命。

小厮再度确认:“将军,不用请御医吗?”

“一点小伤,用不着,去给我拿刀子和白酒过来,挑一罐烈一些酒。”沈成济吩咐小厮去拿东西,小厮看了眼沈成济腹部溃烂的地方,分明已经很严重了。

在他的印象中,将军不管受什么伤,或是遇见什么事,都会说“不碍事”,他总听别人说,将军是个庸懦的人,他从不觉得将军庸懦,将军分明很隐忍和退让,而且他官做得这么高,却从来不会有任何的架子。

小厮按照沈成济的吩咐,去取来了烈酒和刀子,还准备了一块帕子。

只见沈成济解开绷带,用嘴咬开酒罐子的封口,将一块叠好帕子咬在嘴里,往前倾了倾身子,直接把烈酒浇在了伤口上。

将酒罐子往旁边一放,手起刀落,削去了腐烂的败肉,又自己上药,聊胜于无地止了止血,缠上纱布。

这整个过程,沈成济一声都没叫出来。

小厮却是目瞪口呆,这要是换了旁人,不知叫成了什么杀猪声。他素来很敬佩将军,时常感叹,从沙场回来的将军,的确跟京城里那些文绉绉的人不一样,身上带着硬气。

更令他惊叹的是,沈将军不仅有汉子的硬气,还有柔情。

沈成济穿好了衣裳,抿了抿嘴,兀自笑了一下:“从沙场回来太久,在京城安逸享乐,这种伤都有点吃不住了。”

小厮将用过的那些带血的纱布收了收:“将军,露依姑娘不是给您寄了解药来,您为何一直不肯吃。奴才虽然平日里不爱多说话,可将军的心思,奴才也能猜到一点,将军之前不吃,是因为怕忘了夫人,如今夫人都已经要嫁人了,将军何必再有所顾忌。”

“将军虽然比不得丞相年轻,可将军也才三十二岁的年纪,正当男人的好时候,要是想续弦,肯定也有大把的好姑娘等着嫁。”

沈成济沉思了片刻,说:“你说的是。”

从前他顾及着窦华容,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和不舍?她都要嫁人了,他反而怕那药的副作用不够强,不至于让他忘干净。

可他拖到现在还不肯吃,不过是想,亲眼看着华容出嫁,跟她做个最后的告别。

小厮难得见将军松了松口,赶紧去抽屉里拿解药,想着趁这个机会,就让将军吃了得了,免得平白遭那么些罪,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根本就是装的,那么大的伤口带在身上,怎么会不疼。晚上发作起来,睡都睡不好才是真的。

“将军,那药怎么不见了?”小厮惊呼了一声,那药一直就放在沈成济的抽屉里,好好地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可现在那匣子,居然是空的!

小厮手忙脚乱地把抽屉找了一遍,看看是不是不小心滚到了抽屉一角。

不仅没找到解药,却发现,沈成济的解毒丹也没了。

“将军!”小厮惶恐地把另一个空盒子给沈成济看,“也空了,怎么会这样?”

沈成济一直靠解毒丹抑制毒性,本来是一月吃一颗,可沈成济拖着不吃解药,解毒丹剩的不多了,便擅自改成了两个月吃一个,一直勉勉强强地压制着没有毒发。

上个月沈成济就没有吃解毒丹,这个月按理说到了该吃的时候,可如今竟连最后两颗解毒丹都不知所踪!

沈成济拿过两个空空的盒子,他的毒本来就有点压制不住了,解毒丹和解药都没了,他的毒彻底没了压制,那他还能活多久?

沈成济把盒子放回了抽屉,语气却异常的平淡:“是有人,想要我死了。”

“将军……那人是谁,合该打死!”

“估计早都跑没影了,你打谁去?”上次华容在他府中出意外,他就怀疑过府中有人安插奸细,故意冲撞窦华容,只是那人隐藏得很深,并没有在露出多余的马脚。

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招对付他。

就算是没找出那人是谁,沈成济也能猜到是谁这么想让他死。想想也是合理,谁希望自己妻子的前夫,还位高权重地活着呢。

只是他没想到,他都已经请命去边塞了,张奉还不肯放过他。

沈成济摆了摆手:“不碍事,一两个月还活得了。”

一两个月足够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华容就出嫁,华容好好地出了嫁,他是死是活,便没那么重要了。

他竟觉得,要是死了也不错,便彻底没了人去打扰华容的生活。

只是有点惋惜,再也没法见安策了,他的儿子,那么崇拜自己的爹爹,他没机会看着那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长大成人,去诓骗别人家的好姑娘回来当儿媳妇了。

华容总说,安策那张嘴是随了他,其实才不是呢,他对着不喜欢的女子能侃侃而谈,可一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身上,就成了笨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平日里那些讨女子欢喜的招数,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希望安策以后不要跟他这样才好,遇见喜欢的,也能嘴巧一些,他爹就败在了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