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陡坡在他面前耸立着。他顺着坡上望去，只能看到粉红的天空，斜坡的顶端很缓，是沙土的自然休止角。越往下角度越大，单从坡体断面就能看出，那是沙土与粘土混合而成的土层。
这样的角度，他是绝无可能爬上去的。也许还未爬到一半，整个人将连同身上那笨拙的宇航服重重滚落。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毫无疑问，他回到的是从滑坡上滚落的终点。身后不远处白色建筑的墙根旁，还散落着一些从他背包内掉出的属于基地的补给品。它们大多已经残破不堪，或是干脆埋在了对人体有害的土里，无法使用了。
这场滑坡原在他看来，来得有些诡异，不过是一些连绵的小丘，它们不算高，从休止角上看，坡体也趋于稳定，可身处地表的他，竟像站在孤峰上一样，整块朝着海拔更低处陷落下去。
赵杨用脚试探性地蹬了蹬地面，从微微扬起的烟尘可以判断，这并非沉积已久的深层老土，很大概率是从地面上向下塌陷的松散部分。
他回过头，仔细查看地面上那些白色建筑。它们有着和在蜃影中看到建筑类似的宽高比，像一根根木桩。
它们的窗子很特别，洞口是椭圆形的，从极轴埋件的金属断面来看，这是一根根封死的金属条。它们长期被埋在土里，若不是两端被埋入了墙体部分，怕是整根已经销蚀殆尽。
秦光在最近的几座建筑边转了一圈，发现它们没有入口。看来这些木桩更深的部分——包括一层入口和地下室，仍被埋在了更深处。
一定会有地下室！许是沙尘暴碰巧吹开了这座掩埋在土中城市的最上层，让它的影子出现在上空。然后封闭的地下室因年久失修坍塌或破损，将上层的沙子掏空，造成了“山体”的“滑坡”。
这曾经存在的火星文明是如何灭亡的呢？因为熬不过冰河世纪吗？赵杨无言地看着白墙，尽管它们是建筑材料最本真的颜色，却因重新暴露在空气中，不消多久就被染上了一层灰黄。
拥有避难设施的他又开始担心起其他宇航员的安危，但前方的高坡已经将回到祝融二号基地的路堵死。眼下，只有向身后这座失落之城绕行，看看是否能回到坡的上方。
他走入稀疏的石块丛林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有些惊讶，按理说，宇航服内部是独立的空气循环系统，不可能直接闻到外界的气息。
他俯下身子，拈了一些红土，忖度了片刻，将沾着泥土的手指伸到了宇航服的脖子与下颚连接的大概位置。一股刺鼻的气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他下意识地向后躲避，动作行到了一半，理智制止了他。
这应该只是宇航服自带的模拟装置，在他脑海中的反馈，而被他的大脑判断为毒性的气体分子，是不可能被他吸入的。
孙为的技艺，能模拟出这样的信号，怕是也不奇怪的。他在离开避难室前特地检查了一下宇航服的头盔，里面却也没有类似感官信号接收器的装置。想来，类似的科技已经完美融入了整件太空服之中。
她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想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
他从滑坡上滚落的记忆如同梦魇般困扰着他，头盔碎裂的漏气声犹在耳畔。是她们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如今，自己也只好随波逐流。
难道，他还能负气回到避难室，将航天服脱掉，像躲避一套感染病毒的人用过的衣物一样，离它远远的吗？要知道，避难室也是孙为的造物。
他再次摸索了一下穿在身上的银色服装，手部的微缩键盘和双耳侧的便捷联络按键被仿制了出来，功能和原来并无差别。
但在他现在看来，按照自己的亲身经历，这样笨拙的仿制也许十分巧妙地将更多未知的功能藏于其中。
当他克服了心中的不适后，继续向前走去。
通往城市中心的路上，周边半截出土的楼变得更加紧密了。以赵杨脚下的地面为基准，有的拔地而起，高达一百多米，还有的只到了他的小腿膝盖处，像一根雨后冒头的小笋尖，或是一个锈蚀的小方盒。
赵杨盯着其中一个“小方盒”，这栋楼的顶部还“焊接”着一块锈迹斑斑的“广告牌”。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商业气息，赵杨好奇走过去，发现金属构件之间的连接足够光滑，竟一点焊缝都没有。
广告牌上是一个看起来与人类长相差不多的女性形象，只是五官已经被损毁了。这多少让赵杨有些遗憾。
女性的下方是一些圆圈和小棍组成的巨型图案，那应该是这个文明的文字。
“约曼……商业……中心……”赵杨看着广告牌上的文字，竟不自觉地读了出来，“约曼……商业中心！约曼商业中心？”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文字，它们的形状并没有幻化成他熟悉的模样，仿佛在视神经和大脑之间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翻译，将他无法理解的内容转化成大脑能够读取分析的状态。
“约曼……约曼……”他自言自语地琢磨着这个词。很明显这是一个名字，让他下意识想到了旧时代异国残酷剥削的财阀。而“商业中心”这个主语与有关“财阀”的想象极为般配。
他望向这个商业中心黑洞洞的铁窗之内。与其他建筑一样，照明已经断了，红色的天光将里面微微照亮。被沙土填满的室内，墙面的材料卷曲而腐败。向外默默流泻的红沙让室内的沉闷气息传来。
赵杨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破败的商业中心，沿着楼宇间让出的大道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地，他发现这个“约曼”很有钱。除了商业中心，他还拥有矿场、饭店、银行、医院和看守所。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啊？
赵杨颓丧地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道”，心里有些忐忑。
在经过约曼玩具公司、约曼第一服装厂、约曼钢铁厂后，赵杨停在了约曼中央公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