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随意吃了点压缩干粮后，将键盘倒置，抖出里面的断发、皮屑和吃饭时刚刚掉进键盘缝隙的食物碎粒，熟练地扫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长期处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身体对他发出了严重的警告。
他不以为意地望向了“窗外”。在毁灭纪前，现在是东八区晚七时，但远方的朝阳依旧像干涸在调色盘里的朱红，永远以冉冉升起的姿态凝固在了地平线之上。
地球被潮汐锁定了，如她的卫星一般，一面永远对着太阳，另一面则是永夜。
而炼狱与寒冰的边界，是人类随后的避难所。
晨昏线，一个浪漫的名字，却化成了幸存者心口上的伤疤，一半炽痛、一半冷寂。
“注意啦，离休息还有一小段时间。”电子钟内的女声善意地提醒。
秦光返回电脑前坐下，再次打开浏览器的窗口，又刷新了一遍。
他本要像过去许多年一般，看一眼那空白的界面就切换回工作的状态。可这一次，从电脑内传出的声音阻止了他。
“请输入邀请码。”
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跳加速地将颤抖的手指移动到了数字区域。
0。
“请选择你的聊天对象。”
那个尘封在他记忆中许久的名字，出现在了屏幕的中央。
“Jh003，你还在这里吗？”
“是的，Yang，我很抱歉，尼尔比斯最终还是对你们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影响。”
“但如果不是你绕过权限向我们提出了警示，也许人类这个种族，已经从这冰与火的星球上消失了。”
“总会有存活下的人类的，多与少的问题。在智脑的计划里，孙为的分身体是一定会将地球上备用的艾格尔向你们开放。你们能通过蛛丝马迹得知事情的真相。
进而说服自己的同胞进入艾格尔，这虽然与我的个人意志也存在着关联。但谁又知道，将半机械化的我投放在这太阳系，不是在智脑的计划中呢？毕竟，这也是对尼尔比斯最有利的结局。”
“所以……在万年之后，尼尔比斯仍会回到太阳系，收割那时的人类吗？”
“我不知道，对未来的计划，尼尔比斯并没有向我们授予获知的权限。我也无法进行推测，因为在万年之间，地球上存在着太多的变数。”
“是啊，现在人类的状况每况愈下。恐怕我们已经无法撑到万年以后了。”
“我通过观测，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
“所以你这次上线，是接到了尼尔比斯的命令，来帮助我们延续自己的种族吗？”
“不……这次上线，是因为我接到了智脑的指示，让我的飞船离开太阳系，回到尼尔比斯。但我仍然很高兴，在这恒星系最后一次联络，能遇上有缘的你。”
一股莫名的辛酸突然漫过秦光的心头。他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键入。
“有件事情，我一直有些奇怪。在尼尔比斯进入太阳系的前几个月，你和孙为为何权限被放开了，能够直接向我们透露有关白矮星的情报。”
“当权限被放开的时候，尼尔比斯带走火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与此同时，向地球方向发射的伪装成红移的粒子流也停止了。”
“可……你们就不怕，如果知道真相的人类在万年之后依然存活下来，会对尼尔比斯产生防备甚至威胁吗？”
“我不知道，智脑掌握着太多的秘密。也许因为这些秘密，让它对你们迟来的知情没有太多的顾虑。”
“如果人类要毁灭了，怎么办？”
“据我所知，只有两个办法。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智脑的临界理论了吧？”
“白色羽翼号的幸存者告诉我了。在第二毁灭纪前的地球上，已经有了类似理论的萌芽。”
“那么，我必须直说，这柄利剑即使是在第二毁灭纪后，依然在人类的头上悬着。虽然你们的人口因为灾难下降到了近一千年内的历史最低水平，但因为潮汐锁定，你们失去了更多的生存空间。”
“东八区和西八区，只有这条晨昏线了。”
“所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自救’或是‘逃亡’。”
“可这两者看起来都不切实际。现在的生产力每况愈下，人类社会的科技水平已经衰退至了几百年间的最低点。出现技术奇点进而自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逃亡’，在没有新技术的支持下，就是天方夜谭。”
“凡事都有契机，你也不必太悲观。虽然这契机未必存在。”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该走了。当你看到这段文字，我的飞船已经起飞，去追寻光年之外的母星。而网站的服务器，再过几分钟便会关闭。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远行，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秦光将告别的话输入了聊天框，却发现已经无法发送。
他就这么看着，直到计算机提示，已经完全无法收到对面的信号。
腰鼓与大镲碰撞的激鸣声越来越近了。
常京生在房间里低头整理着书柜，正将那草草打包后托运而来的一整箱老物什用一把菜刀砍开。
被包好的书在手起刀落之间散得满地都是。
“常教授，快下去，大伙儿都到得差不多了。”常健新穿过了四下里大开的房门，看着站在一地书之间茫然无措的常京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下去做什么？”常京生低头看着那些散落的书籍，皱着眉头问道。
“之前和你说过的啊，m大的集资房——新千禧小区的入住仪式。”
“好像是说过。”他蹲了下来，开始一本一本地将书在腿上摞平，却又因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沁凉的地上。
“你看你，这十多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常健新走过去，伸手将常京生拉起来。
“那我们是要去哪儿？”
“楼下！想什么呢？咱的小区就五栋楼，楼梯口广场的对面的就是大门，还能去哪儿？”
“嗯，对……叫上明波……明波呢？”
“明波明波！”常健新摇了摇头，“你的脑子里不是书就是明波。明波今天去m大附中报道了，不记得了？你离开帝都转到m大，不就是要给明波上大学铺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