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深海计划，体测第二阶段开始。”
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后，一道强烈的光将他的面门照亮。
他想用手遮住眼睛，却发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手脚不知什么时候被固定住，什么都施展不开了。
当那道直冲罗盈面门的光消失，他只感觉力劲松懈。似乎是被抽了血，但更多的是源于对那机械男声的畏惧。
“第二深海”？
这听起来并不像什么好名词。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词他不知在哪里听到过。
或许是上工时工人的闲聊？总之已经记不清了。
“身体组分及代谢水平测试完毕，请等待血液分析结果。”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罗盈因此陷入了迷思中。黑暗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像深海中的水母，在激流中股张浮动。
他微微感到身下的摩擦感，像河床上的细沙，却没有意识到是那传送带沿着原来的方向再次启动。
随着履带的传动，他感觉头顶突然拂过一丝水草的质感。在穿越那片海底森林后，一道刺眼的光重新将他的世界照亮。
“很棒，身体上完全符合要求，基因也没有携带已知的致病片段。”他听到身边，有人忍不住大声将这话说了出来。
他一个翻身，从履带伸出洞口的部分滚下了来，在裸露的肢体与水泥石屑地面触而生凉后，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衣服。
一名工作人员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将一块泛着绒毛的厚毯子将他的身体裹住。
这是他对衣物面料从未有过的触感，远比工地发的那些衣物柔软细腻。
“请跟我们走。”工作人员将他扶起。
“现……现在吗？”罗盈的双腿竟有些支撑不起上半身，他感到自己直打哆嗦。
“对，请跟我们来。”
罗盈没有多想，顺着指引人员的手走入了一扇敞开的大门。
大门之后是光线微暗的通道，然后是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套间，房间后的房间。
在这样被裹挟着走过了不知多少房间、通道、大厅，甚至一度乘上了电梯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敞简洁的室内。
这室内的墙体十分平整，天花板低垂。银色金属质感的柜子立在墙边，上面被划分成了许多小格。每个小格中间的位置像内凹陷，倒成了圆角的把手，极具科技感。
这比他之前见过的东西加起来还要现代。
“这是哪儿？”他感到身边搀扶他的力量消失了，对着那些小柜茫然地问道。
“地下深处。”一个厚重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罗盈望向她，这是个身材矮小、却十分干练的中年妇女。她穿着白褂子，带着口罩，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我……回到自己那层了吗？”他茫然无措道。
“不，这里是生活区还要往下，大约两百米深的地方。”女人简单地回应道，“先把衣服换上。”
女人从小柜内拿出一套蓝色的宽松短款服装，递给了他。
罗盈不明就里地将衣服穿上后，稍稍回过了神，他仔细回想刚才经历的一切，疑惑道：“第二深海计划是什么？”
“跟我来吧。”
女人将他带入了一旁的小房间内，一个长宽三米的房间内，一个棺材一样的装置摆放在那里。
它的底座与那些合金小柜无异，银光闪闪的，上部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盖在上面。透过罩子，他看到里面有松软的米白色垫子，像一个婴儿的摇篮。
“进去吧。”女人在面板上操作了一阵，盖子弹开了。
罗盈迟疑了一阵，却又因为对方毋庸置疑的语气，只好乖乖照做。
“你还没告诉我……”罗盈想要追问，但那盖子已经盖上，连着导线的章鱼似的吸盘从两侧弹出，精准无误地吸附在了他的皮肤上。
正当他唤起了反抗的意识，正准备在这“棺材”内奋力挣扎时，不知从哪传来的播报声引起了注意。
“第二深海计划，是人类为了保存文明的种子，让身体素质和基因条件适宜的人类个体进入冬眠，前往未来。如果人类文明因为天灾人祸不幸被毁灭，这些种子将被唤醒，重建一个新的时代。”
听完这话，他感到窒息，这才意识到，走出那不见天日的隧道，并不能真正看到阳光。相反，他将在这更深的泥土中沉睡，离那幅画越来越远。
或许，当他看到太阳之时，它正膨胀着越过地球的轨道，将他吞噬。那封遥远的情书，怕是再也收不到了。
罗盈想要抬手握拳砸那顶盖，但周围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已迅速下降。他的肩膀痉挛了一下，松了下来。
顶盖之外，那女人仿佛看清了他的目的，只是目光复杂地开口说道。
“你承诺过的，如果体测通过……”
话说到这里，罗盈已无力辨认对方接下去的口型了。他的视力正在极速失去，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他的身体触感迅速消失，却又像唤起了自己的本能，让意识在越升越高的海水中挣扎。
女人的哭泣声，还是喃喃细语……连绵成了一首奏不完的乐曲，在他的头顶盘旋。
他害怕睡去，不是因为害怕醒来时太阳将地球吞没的末日景象。那种恐惧仿佛一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在关键的节点，像一个厚茧一样突然出现，将他束缚得难以呼吸。
“主任，主任等等……”
是有人在尖叫？他只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一把拉出了水面，眼中还是模糊得掺杂了混沌的天光，但耳中却仿佛倒出了一大摊水，机械运作的低微鸣叫又传入了他的耳中。
“严妍，是发生什么急事了吗？为什么紧急停止冬眠程序，你要知道，这可能会对冬眠者造成无法治愈的伤害。”主任的语气愈发粗犷了。
“对……对不起主任，您不在联络点……我……我实在是太急了。上面传来了命令，第二深海计划取消。”
罗盈感觉盖子被弹开，两只粗粝的手指触到了他的颈动脉处。是那中年女人的手指，微微打着颤。
“你干的好事，快，快去叫紧急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