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亮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的脸，乖巧地垂下来头：“好，谢谢你们，我会快些康复，努力去想的。”
尹风还想再绕两句，值班的护士推门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尹治安，现在病人的情况刚刚稳定，还需要调理恢复，请你们过几天再来可以吗。”
“那你注意休息。”尹风叹了口气，与秦光开始向外走。
他们陆续走出了病房，在走廊上站定。
“也不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尹风打开了嗓门，“至少我注意到，程亮看到你的脸，却并不认识你。秦教授，你说，这啥情况？”
“我不知道啊。”常京生抱歉地笑道，“我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看到程亮，才更加确定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莫非，这纸条不是他写的，您再仔细查查，看看我和他之间还有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
“就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尹风盯着常京生问道。
“啊？难道尹治安是认为，是我囚禁了程亮，他在选择性失忆的情况下，把我的面孔给忘记了？”
“也不是没这可能。”尹风挑衅似的撇了撇嘴，“等会儿，我去发动车，秦光，你在这儿陪着教授和魏法医。”
看着尹风一夜没睡却精神头十足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常京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背着秦光，将手揣进裤子的口袋。
就在刚才最后退出病房时，程亮看到了已经走出去的两位治安，迅速从薄被下面摸出了另一个草稿本，将其中一页隔着被子撕下，折好后悄悄塞到了常京生的手中。
此刻，在这幽幽的茉莉花香中，这页他还未来得及过目的折纸，正安静地贴在了裤子的布料和他沁出汗渍的手掌之间。
罗盈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黝黑而狭长的走廊内。
走廊尽头亮着一盏灯，照着更远处的钢铁闸门和朝他的方向延伸的走道轮廓。
那几近没入黑暗的墙上大约有门，从里面透出了微弱的光，像深夜的海洋上一个个快要寿终正寝的灯塔。
他坐了起来，身下的铁架床发出刺耳的声音。因为睡姿问题，手臂长时间压在床沿的粗铁杠上，有些麻了。
自己终究还是被冬眠装置带到了末日吗？至少他在地下城中，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象。他想象着主序星演化晚期，太阳膨胀着越过地球轨道的样子。也许远方的闸门一开，外面是一片火海。
罗盈的脑海中还回荡着最后被侵入冰水又被突然拉出的感受。他记得最后的女声，她们在说些什么，不紧不慢和仓皇失措的频率，像一首只有节奏却无音高的歌曲，只剩枯燥的脉动。
“你醒了？”其中一个熟悉的女声为这支鼓点重新赋上了音色。
他这才惊觉身后的不远处也有扇门。那平开的银色不锈钢门中透出更强一些的灯光，将他的侧影照亮。他转身将自己的另一半身体也没入了光明之中。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看着从门中走出的女人。她和他一般大，但也许是因为活得轻松一些，看起来要更轻浮。
女青年盘着一个老气的发髻，但无论从她的神态还是言行举止中，都还透着一股稚气。
“看来你还没完全恢复，从冬眠舱中被强制唤醒后，你就被送来了这儿，昏迷了好几天呢。”
“我是问，现在是哪一年？”罗盈固执地提高了声调。
“第二毁灭纪18年。”那女人似乎被罗盈吓了一跳，连忙补充道，“就是……就是地球停转之后的第18个年头。”
罗盈松了口气。
“他们看你的生命体征恢复了正常，就把你的床位转移到了走廊上，现在的医疗资源真的不够。”女人忧心忡忡道。
“这么说，我还在地下。”罗盈的口气不知是是喜是忧。
“却也没到第二深海计划的场所那么深了，这里是特殊医疗区，和你所在的居民区在同层，却不能直接到达。要通过第三区的轨道与电梯往返。”
“现在第二深海计划停止了吗？”他开始回忆。
女人点了点头：“你似乎在被强制唤醒的最后听到我的话了。我叫严妍，曾经是第二深海计划的助理工程师。”
罗盈翻了个身，艰难地坐了起来。许是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适应不了地下城空气循环系统的温度，竟觉得有些冷，就把被褥盖在了膝盖上。
“那你现在是失业了？”罗盈努力寻找着委婉的措辞，但才疏学浅的他却脑子空空，只能实话实说。
“怎么会？”严妍笑道，“现在这地下城那么缺人手，恨不得一个人顶几个岗位，哪还有失业这说法。只是……他们确实觉得我太活泼，太粗心，乐观得就像命运交响曲中一支走偏的旋律，这才把我从那沉闷的岗位上调走，到了这儿来。”
“那你恐怕还是准备失业了。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干体力活的人，恢复得很快的。我想他们总不会让你在这当护士吧？是你说的，粗心大意，恐怕也干不来。”
“当然不会。”严妍撇了撇嘴，“你刚才没听我说吗？这里是特殊医疗区，在这里就职，我还不够格。”
“特殊医疗区……”罗盈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于是问道，“第二深海计划停止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居民区。”
在得知地上已经无法生存后，让生活回归正轨，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是对的，轻易脱离了原本稳定的生活轨迹，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番折腾。
“你……他们应该告诉过你了吧，你参加体测通过之后，后面的一切恐怕都无法自己决定了。”严妍的声音愈发微弱，似乎带着一些歉疚。
“可第二深海计划已经停止了。”罗盈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严妍的脸，后者只是低眉垂眼。
不用等待对方回答，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参加体测通过”与“第二深海计划停止”这两件事之间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他想站起来，向那远方的闸门口冲去，但虚弱的身体只会成为这想法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