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悉数将梦中的景象谨记于心，然后从容带回现实之中。
他发现，地行者文明虽然本身辗转流离，但对于不同文明内部的调查却可以说是鞠躬尽瘁。
他记得十多年前看到的投影中的四个类地行星，如今，那里只剩一颗孤零零的蓝色星球。
他将那投影放大，看到了板块的撞击，岩层的剧变，流动的岩浆和逐渐向地心坠落的三叶虫化石。
他又将投影缩小，直到整个室内空间变成一片星空，而地球成了星空中一个渺小的三维像素点。
他看见了由一个个小巧的储存计算单元构成的地行者计算机，每一个单元的运算速率都远远高于人类文明中的任何一台大型机，组装在一起却比人类最大的计算机还要大上许多。
计算机内储存着骇人数量的资料。
他看见了星空的演变史、行星的生死周期、纵横交织的宇宙航道，还有一份份意味不明的协议。
他也看见了细胞中双螺旋结构的舒展与收缩，分解与缠绕。
宏观与微观，像是一条衔尾的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程亮对他讲到了星空，他却想到了那堵墙。
他有一个不可能证实的想法，现在，快要到了他对自己证实的时刻。
m大生物的实验室内。
“秦老师，快要开箱了。”常健新戏谑地调侃道。
自打她听张念宇说起，秦光放弃了那个做了十多年的试验后，她的心情有些失落。
但没想到，他只去了趟帝都，并回来过了个年，又死乞白赖地蹭上了她。
张念宇熟练地将解冻的溶液做成了观察样本，放在了原子力显微镜下。
“根据几个月前秦老师对这种酶的作用结果的观测，不仅仅是端粒部分，整条链水解得很明显。”张念宇向常健新介绍道。
“不就是水解酶嘛？”常健新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们来看看……”张念宇打开了连接电脑的投影。
随着倍数的不断放大，殷切盯着投屏的秦光愣了一下。
屏幕上出现的并非四分五裂的dNA尸体，而是一条条完整的核酸链。
“念宇，你确定你没弄错吗？”常健新疑惑道：“不是说水解？”
张念宇也很懵，不断调整目镜。但屏幕上出现的却是更多的完整的链条。
“见了鬼了。你们确定是按上次的实验变量来做的吗？”常健新开始翻阅前面的试验资料。
“确定，而且当时我们都看到了。”秦光肯定地说道
“秦老师，你是不是忘了加端粒酶了？”张念宇问道。
“不是，你看，溶液中还有一些大分子团，那便是端粒酶。”秦光指着屏幕上“杂质”一般的东西说道。
“会不会是反应时间不够，或者说冯姐的低温实验柜出了毛病……或者断电啥的？”
“不可能，姐那货是进口的。”常健新嘴上说着，却掏出手机，开始拨厂家的维修电话，“要不，等我让厂家的人来检修一下，然后你再做几次试验？”
“也好。”秦光无动于衷地说道。
“真是奇怪。”常健新还在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嘟囔道：“要真是同样变量产生不同结果，那你非拿奖不可。这叫啥……生物量子力学？”
秦光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拿奖的。因为那样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试验结果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有一种感觉，自从尹风告诉他，那些潜藏在地球上文明种子对程亮们的谋杀行动停止后，这些以最隐秘的方式存在的“生命”，选择了另一个结果。
如果dNA决定着一部分的命运，那么现在，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力在背后推动，让命运之轮驶向了不同的地方。
和他心底的感觉一样，梦中的衔尾蛇游进了现实。
“秦老师，秦老师？”常健新打断了秦光的思绪，“已经和厂家说了，他们过两天就派人过来，要不我们再等等呗。”
“哦，这样，好的，辛苦你了。”秦光勉强地对常健新笑了笑。在他心里，眼前的结果已经是他认定的事了。
“那……念宇，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请你们去吃大餐？”常健新提议道。
“冯姐，不好意思，我还要复习呢。”张念宇不知是知道自己不该当电灯泡还是真的在意功课，立刻回绝了常健新。
“那秦老师，我们俩去呗。要不要带上明波，还有欣欣？”
“那个……冯老师，欣欣已经送回亲戚那里了。”秦光尴尬解释道：“而且，我下午还有点事，可能现在就要过去，要不，要不改天吧。”
“改天也成，念宇，好好收拾，姐回办公室看股票去了。”常健新毫不拖泥带水地撇下二人先行离开了。
秦光并没有撒谎。他即将前往一个重要的约会，尽管现在时间还早，他还是决定帮念宇收拾完东西后便离开。
“秦老师，我想问，在同样实验条件下出现了不同的结果，这事真的存在吗？”张念宇一边整理仪器，一边问道。
“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说是存在的。只是，我觉得这并不涉及到那个。”
秦光将剩余的溶液倒入了废液盒中。
秦光作别了张念宇，开着自己的小电驴，朝着老城区的医院方向驶去。
春节刚过，初春的雪还未化尽，道路两旁开张的店寥寥。在这各行各业蒸蒸日上的时代，恐怕也只有深入民族基因中的传统节日，能让从业者们暂时逃离这席卷世界的浪潮。
他将小电驴停在了路边一棵被雪簇拥的小叶榕边，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巷道中。
许是因为耗不起日益上涨的房租，那些买卖小日杂的店此刻却已开门。经济形势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或多或少从房东手中磨出些口粮的区别。
一位穿着碎花小袄的大姐坐在堆满扫帚和提桶的门槛上，盯着小路对面的石头墙发呆。秦光慢慢走过时，她被吓了一跳。在意识到对方是往巷子深处走去时，便又低下了头。
星河咖啡馆依旧开着。秦光看了一眼篱笆上挂着的小黑板，上面提示着春节期间正常营业。
太阳系第三行星的新年，或许与他们无关。